市井群雄傳(2)
文章來源: fanwu2021-08-06 08:05:42

第二回 尚三旗舍命當寶珠

上一回書說到傍晚時分天合當來了一位客人,穿著破爛,行為粗魯,一看就不是善類。
可人家要當東西,即使覺得他是強盜也得忍著,他沒發作便不能把他怎麽樣。
大漢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緊緊握住,直到伸在三櫃麵前才張開手。啪嗒,一個物件掉在櫃台之上。
三櫃一看這件東西,臉色慘白。
這是個什麽玩意兒,是顆珠子。那位問了,一顆珠子有什麽要緊,不吃人不咬人的,三櫃怕什麽呢。
天下珠子無數,這一顆非同一般,到不是說價值連城,而是珠子的出處。這是一顆官帽上的珠子。
大清朝的官員都戴頂帽子,俗話叫頂子。頂子尖上有顆珠子,叫頂珠。官職不同頂珠不同,三櫃眼前是顆大清四品官帽子上的青金石,又叫蟉林、金精、瑾喻、青黛等多個名字。是種上好的珍珠。
這東西不該出現在尋常百姓手裏,更不應該在當鋪現身。平民私有這東西有罪,官員丟了這東西也是有罪,頃刻間兩名罪犯。
雖說三櫃隻管收些雜七雜八,但這並不是說他不懂金石古玉。學徒的時候這些都學過,隻是因為輩分太低,還沒熬到一櫃那位置。
眼下的事不是這顆珠子能當多少錢,而是這顆珠子能害死多少人。
誰都能看出來這珠子不是好道來的,而天合當參與其中也是有罪,就算現在報到官府也已經晚了。
因為按慣例有貴重物品失竊,六扇門會差人通知奉天城內大小當鋪,如遇有人出當贓物要立刻稟報官府,否則與賊同罪。
到今天為止天合當沒接到官差的通知,就是說沒人報案丟了這麽重要的東西。可從珠子品相來看,的確是四品官員暖帽上的。在奉天城內,隻有沈州知府官拜四品,要是知府老爺丟了珠子還沒有聲張……
三櫃認為的禍事就是這事。
知府大人丟了珠子有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有罪,知府沒有派人四下尋找,可能就是怕走漏風聲。
而現在天合當的人知道了,那麽是報官還是不報官呢。不報官有罪,報了官罪加一等。知府老爺再來個殺人滅口,這一屋子人就算完了。
三櫃很後悔剛才沒讓夥計去找官差,假如官差真的來了,把大漢帶走,告他一個無事生非,剩下的事與當鋪無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珠子的事也就完了。

現在不成,晚了。
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三櫃可一點沒慌。
他先把珠子按住,怕大漢搶回去。又命小夥計沏茶,陪大漢呆會兒,自己去請一櫃看看,給出個價。
小夥計正靠鋪門框上倒氣,剛才那下摔的太重了。雖然沒有骨斷筋折,但軟骨組織已經挫傷,到處都是內傷。
三櫃喊了一聲:“夥計,給這位大爺沏壺高的,你隨身伺候著。”說完拿起珠子轉身就走。
小夥計心裏不服,還沏壺高的,才剛差點被這小子摔死。掌櫃的不給自己做主,還得自己伺候著,都他媽不是好東西。
心裏不樂意臉上不敢帶著,那年頭學徒的夥計就是奴隸,哪敢表達不滿。跑到後麵端出來茶水,那大漢已經穩穩坐在太師椅上,正等著喝茶呢。
那麽說這來人是誰呢。
書中暗表,此人姓尚名三旗,撫順獵戶。
尚三旗滿族正藍旗人,祖祖輩輩在山裏打獵。除了一手好槍法,還會些拳腳。
再早年間清政府不許漢人出關,故此關外人煙稀少,野生動物很多。什麽野豬啊山雞呀兔子、鹿,連河裏的魚都是成群結隊。
從尚三旗的爺爺那輩開始好日子就到頭了。大批闖關東的漢人加入捕獵大軍,漢人勤勞,肯吃苦,轉瞬間尚家就沒飯轍了。
雖說尚家在旗,可是在下五旗,得的錢糧比上三旗的少。這事從三旗爺爺那輩就耿耿於懷。
本來努爾哈赤定都盛京時上三旗是鑲黃、正黃、正藍。後來多爾袞攝政,把正藍旗下撤到下五旗,而把正白旗提上來,因為多爾袞是正白旗人。
因為這事尚三旗的爺爺天天大罵多爾袞,一直罵到尚三旗出生。三旗的父親嫌罵街費事,直接給兒子起名尚三旗,什麽黃藍白紅,我們尚家就是上三旗的人。
過嘴癮沒用,飽飯還是吃不上。
尚三旗的爹媽五十幾歲就沒了,剩下他自己三十多了還沒討到媳婦,那是,他自己都吃不飽,誰家姑娘敢給他。
還有一樣,這位爺嗜酒好賭。
一到冬季農閑,他就跟村裏人聚眾賭博,贏了花天酒地,輸了就耍賴賣東西。家裏能賣的都賣了,連同吃飯的家夥,獵槍跟子彈。
今年冬天最痛快,家裏唯一的房子賣了還債,外帶兩畝薄田。從此徹底破落,走投無路間來到奉天城,想找個地方做短工糊口。
他人又懶,脾氣還暴躁,哪個地方都幹不了幾天。還沒到結算工錢的日子他就把東家揍了,好幾次差點讓官府捉去。最後有人替他說好話,有錢人不願意跟他計較,總算逃脫了懲罰。
老話說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別的不說,每天得吃頓飽飯吧,吃不上。於是尚三爺開始小偷小摸,那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今天三爺拿著這顆珠子進當鋪,本想換筆大錢,先把這個冬天熬過去,等開春購置家物什去黑龍江大興安嶺,聽說那地方野物多,好過活。
那麽這顆珠子是哪來的呢,咱們後文書再做交代。
尚三旗喝著熱茶,小夥計呲牙咧嘴的陪著,暫且不表。說說三櫃轉上二樓找一櫃通稟。
一櫃年近七十,姓郝叫郝如春,此人在這行幹了小五十年,見多識廣。

張樹傾出好價錢雇傭郝掌櫃,行裏傳天合當有郝掌櫃的兩層股份,所以有些事郝掌櫃就能決斷。
三櫃上得樓來,郝掌櫃正在盤賬,一看三櫃知道有大事。放下手中毛筆,摘下花鏡,盯著三櫃待他開言。
三櫃沒說話,伸手把那顆珠子輕輕放在郝掌櫃麵前。郝掌櫃拿眼睛一掃,隨後就問:“此人現在何處?”
“樓下待茶。”三櫃道。
“出價了嗎?”郝掌櫃又問。
“誰敢。”三櫃道。

此時郝掌櫃又帶上花鏡,把那顆珠子捏起來仔細觀瞧,而後又輕輕放下,長歎一聲。
郝掌櫃滿臉愁容,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走了兩趟,又看看桌子上的珠子,搖搖頭:“事關重大,我做不了主,快差人去請東家。”
三櫃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剛走到樓梯口,郝掌櫃又把他叫住。
“你先讓二櫃去穩住來人,我去請個朋友過來。”
三櫃走了,郝掌櫃也出了天合當。換成二櫃出麵,但珠子在郝掌櫃身上,讓他給帶走了。
二櫃五十多歲,長的白白胖胖,一臉和善,完全是個和事佬的樣子。
這位二櫃沒見到珠子,三櫃隻對他說了三個字:“跳盜票”,二櫃一聽就明白了。三櫃是說要當的東西是偷的,這當票不能開,想法子跳票就行。
轉過前廳攔櫃,二櫃從櫃台下麵的小門裏走出來,看見尚三旗抱拳拱手:“哎呀呀,這位先生久等了,見諒見諒。我們頭櫃怕走眼,在後麵看貨呢,還得一會兒。我是這兒的二櫃,我陪您坐會兒。”
言罷在尚三旗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摸了摸茶幾上的茶壺:“換壺高的,都涼了。”
小夥計鼻子都氣歪了,還換?跟這要飯的這麽客氣,幾位掌櫃的中邪了吧。
尚三旗也不耐煩,茶水喝了一肚子,現在身上倒是不冷了,就是餓。您想想,本來肚子裏就沒油水,這一壺濃茶下肚,腸子刮的更幹淨了。
二櫃那是多聰明的人,看出來尚三旗餓了。等小夥計拿來茶壺,又讓端盤點心過來。
點心一到可省事了,二櫃用不著跟尚三旗聊天,尚三爺單跟點心聊了。
一盤點心下肚,加上熱茶一泡,尚三爺飽了。
又喝了一杯茶水,尚三旗打個飽嗝:“掌櫃的,還沒看完呢,出個價差不多就行了,我還得趕著回家喝臘八粥呢。”
二櫃心中暗笑,還喝粥呢,這一肚子粥還沒喝夠。
“先生,急什麽呀,您這樁可是大買賣。頭櫃說了,好東西,少不了您的。”
本來這都是拖延時間的托詞,哪有當鋪誇東西好的。尚三旗不懂這些,他也覺得自己的東西好,人家誇幾句絕不是奉承。
人要是吃飽喝得廢話就多,尚三旗覺得在這屋裏暖暖和和,肚子也飽了,話匣子就拉開了。
“果然是大買賣,真識貨。不瞞你說,我本是大戶人家,光緒爺年間受義和團牽連,落得個滿門抄斬。我祖上有品級,到末了什麽都沒剩,就剩這點東西。要不是熬不下去了,誰舍得拿出來換錢,這是傳代的玩意兒。”
尚三旗聽說過賣寶貝得編故事,可那是說在古玩行賣東西,沒聽說在當鋪還得說這麽一通。
尤其是這段話漏洞百出,既然是滿門抄斬他是怎麽活下來的。若是說祖上官職有品級,那就是官宦人家,怎麽會出他這麽個破落戶。
二櫃也不接茬,滿臉微笑,看著尚三旗並不說話。
尚三旗又等了會兒覺得不太對勁,一絲恐懼掠過心頭。
他呼的一下站起,把遠處的小夥計嚇了一跳,生怕他又要大打 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