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彌陀寺的門一開，範五就後悔了。他來彌陀寺不是為了解開什麽秘密，他是想尋求絕塵的保護，他怕回荒地溝被鬼吃了。
可來時路上偶遇白狐，送給他一個腰牌，那是老疙瘩的腰牌，此牌為火山玄鐵打造，從大秦帝國傳下來的。當年還有條牛筋穿過腰牌，老疙瘩係在腰上。
如果現在回荒地溝，有腰牌有溫大姐，再怎麽折騰也不至於送命。即使送命範五也不怕，他隻怕就此夢醒，那麽多有趣的事情就接觸不到了。
好不容易說服文瀾相信自己，現在的場麵必須撐住，不能讓文瀾再次懷疑。事不過三，文瀾這類君子最恨騙子。
和尚帶著二人繞過大殿往後麵走，範五看著院子裏的各種建築不免唏噓，大部分都已破敗不堪，哪還有現實中的富麗堂皇。
大殿後麵的小院就是禪房，和尚把範五和文瀾帶到一個門前，說了聲:“他們到了。”隨後轉身離去。
範五有點緊張，心中想著見到絕塵和尚該是什麽禮節，是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還是問句早上好。
屋裏有人說話:“是範、文二位施主到了吧，快快有請。”
範五一拉屋門，跟文瀾跨步而入。
屋子不大，有佛堂，有張床，還有一個不滿三十的和尚站在那裏。
這是絕塵，範有皓的兒子，範五爺的侄子。
絕塵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一路辛苦。”
文瀾合掌還禮，範五還有點不習慣，一合掌就想說:撒瓦迪卡。
絕塵讓兩個人坐下，也沒有茶，目光一直注視範五，看的範五有些別扭。
雖然盯著範五，絕塵一開口卻是與文瀾說話:“文老爺好德行啊，修橋補路，救濟窮苦，功德無量。”隨著話音目光轉向文瀾。
文瀾忙站起來:“大師過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絕塵示意文瀾坐下，這才又轉向範五:“範先生，你終於來了。”
這叫什麽話，什麽叫終於來了。叫自己範先生，不叫範施主，自己不是施主？
不是善男子？
範五知道這個絕塵不簡單，貌似知道很多秘密，自己還是不要胡亂說話，以免說漏嘴讓文瀾不悅。
“是呀，我來了。”範五應了一句。
絕塵笑了:“和尚我曆世都要度你，可你逃的比風還快。想不到在你自己編織的虛空法界方可了卻此願，阿彌陀佛，佛法果然無邊。此等玄妙聞所未聞。”
文瀾轉頭看著範五，他不懂這和尚的話。而範五似懂非懂，看來絕塵知道眼前這個世界是範五編造的。
範五不敢接茬，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範先生，和尚有話直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絕塵說。
一般來講，直言的話都沒什麽好話。比如有噩耗的時候，都要說的委婉，直說容易把聽眾嚇死。現在絕塵有話直說，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在人家地頭上，人家要說話誰攔得住。
範五很尷尬，他不知道從絕塵嘴裏會說什麽，沒準說出一些糗事，要是讓文瀾聽見隻怕影響日後行動。但又不能阻攔，隻好打著哈哈衝文瀾說:“我能有什麽呀，還什麽當講不當講的，你覺得該說的你就說唄。”
這通話裏透著心虛，文瀾沒理範五，他全神貫注的看著絕塵。這和尚雖然年輕但道行不淺，他不但知道二人今日造訪，還知道文瀾樂善好施，可文瀾從沒見過絕塵，甚至都沒聽說過。
絕塵拉張椅子坐到二人麵前，此時窗外已經發白，太陽即將升起，新的一天已經開始，範五新的人生也要開始。
“範先生，你知道你是誰嗎。”絕塵說。
人生的終極問題，這趟可來著了，有高僧直接給答案，我是誰？我要知道我是誰早就嘚瑟的不知道我是誰了。
範五翻著眼睛瞅著絕塵。
“你本是宋朝一位和尚……”
就這一句話，範五傻了。
範五從小就很喜歡宋朝服飾，小人書裏的宋朝官員戴的帽子，穿的官服範五都喜歡。但一看到清朝的官服就害怕，打心眼兒裏害怕。
小時候他從不看清朝故事的小人書，就連有關清朝的電影都不敢看，比如小學時學校組織觀看《林則徐》，範五幾乎是閉著眼睛看完，他總覺得清朝人像禽獸，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滿族。
而對和尚的眷戀是在他結婚的頭一年，他忽然萌發出家的願望，整天叨咕要做和尚，把孩子媽嚇壞了。
這兩件事的怪異之所在在前幾年得到驗證。就是範五跟幾個神漢巫婆打連連時，有次他讓某位地馬幫他看看前世是什麽樣子。那地馬脫口而出:宋朝和尚。
今天從絕塵嘴裏說出宋朝和尚非同小可，範五可以不信那位地馬，可是他得信絕塵。
屋裏死寂，沒人會覺得宋朝和尚有什麽了不得，隻有範五自己知道裏麵的玄機。
範五表情木然，他在等絕塵繼續說，這個宋朝和尚有什麽不同。
“那時，你本為一代高僧，如果努力修行便可得道成佛……”絕塵說。
什麽？！還有這事。範五心中一顫，成佛這事他連想都沒想過，他覺得這世隻要認真修行，能不入六道就算成功。即使入了六道，最好也投胎天人、人道為好，其他幾道萬萬去不得。
眼下聽到絕塵說前世差點成佛，不免有些懊惱:“是誰耽誤我了！”範五真的憤怒。
成佛啊，鬧著玩呢嗎，那得多少世的修行才能達到的境界，怎麽，怎麽怎麽就沒成呢。
絕塵笑道:“本心有恙與他人何幹，你塵緣未盡使然。”
塵緣未盡？自己都快成佛了還能塵緣未盡，哪來的塵緣。
“有個人阻了你無數世曆經無數劫，讓你每每功虧一簣，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絕塵的話沒說明白，至少範五沒聽明白。什麽就阻攔自己無數劫，誰跟自己這麽大仇，前世的事絲毫不記得，這一世也沒這樣的人啊。
當範五正式開始學佛的時候，得到消息的人當中，隻有他媽，他妹妹，他兒子支持他，理由是怕他自己在家得抑鬱症。
因為範五越來越像他的父親，行為舉止，為人處事，連吸煙的牌子都換成跟他爹一樣。這種煙從前範五是不吸的，是生煙絲不是烤煙。可最近非此煙不抽，連他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親爹附身了。
除了家人，大都說他有病。當然，做出這種結論的多是婦女，也有例外，唯一表示支持的就是阿文。
範五當然不知道阻攔他成佛的人是誰，他沒想過這事。
“是位善女人。”絕塵說。
善……女人？範五氣不打一處來，就這還善女人呢，哪善了，攔著自己成佛，還善女人了還。
範五的女友中個個都挺善的。美麗、善良、睿智、沉穩，離開範五的時候從不說再見，也不說永別，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這些善女人沒攔過自己什麽，況且在範五規定女友任期隻能四年，最多兩屆這個條款後，都走幹淨了。在他宣布願意成為佛弟子時，孤身一人，誰能攔住他成佛呢？
範五聽的一頭霧水，文瀾更是驚奇。
這位範五爺了不起呀，差點成為得道高僧，有這種修為焉能屈就一小小城隍位，不承認自己是奉天城隍有情可原。
一切都那麽突然，範五來彌陀寺本想請絕塵加護自己，讓自己荒地溝之行一帆風順。間或打聽打聽怎樣回到娑婆世界，總在這熬著不是那麽回事，不上班單位是要記曠工的，天數多了就是除名，那可連遣散費都拿不到了。
沒想到這和尚開門見山，直接挖範五老底，還給範五透露了一個神聖的秘密，他有成佛基因。
範五不敢認為絕塵說謊，雖然絕塵也是個虛構人物。在範五眼裏任何世界都是虛構的，隻有因果真實存在，任何時空的因果都必須認真對待，對於顯化了的事物一定要坦然接受，妥善處理。
誰是那個善女人，做了她自己就成佛了，範五暗暗下著決心。
“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範先生，你慧根充盈必定可以悟到。”
自己猜呀。
範五滿心的不願意，這和尚怎麽這樣，還帶玩兒腦筋急轉彎的，自己要是能猜到是誰，早就喊出來了，還等你在這繞彎子。
範五認真的回憶每一個善女人，還得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想想這個，不是，想想那個，也不是。就這樣足足想了一刻鍾，還是沒有結果。
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嘛，範五本已滿身疲憊，還得做這種腦力勞動，早就煩了。
“你直接告訴我不就完了，我想不起來是誰，我要是知道是誰，我早就……”範五後半句沒說出來，他想說我早就弄死她了。
絕塵微微一笑:“她就是……”話說一半，忽然眉頭一皺，看向屋門。
這時屋門被人拽開，連個招呼都沒打，一個和尚甚是驚恐:“稟報方丈，大事不好，來了群人聚在山門之外，口口聲聲讓我們交人。”
“交誰？”絕塵問。
“交範有賢。”和尚答。
啊？範五大驚，誰來了這是，點名要自己，自己也太著名了吧。
“來的可是日軍？”絕塵問。
“不是。”和尚答。
“土匪？”絕塵問。
“不是。”和尚答。
“滿洲官吏？”絕塵問。
“不是。”和尚答。
範五實在受不了了，騰的站起來:“你直接說是誰不就得了，你這玩兒一問三不知呢！”
絕塵舉手讓範五別急，這時那和尚才說道:“來人說是薩滿教主，要範有賢出門答話。”
薩滿教主？謝睿文的老媽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