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2)
文章來源: fanwu2020-01-07 07:28:29

院子裏有雜亂的腳步聲,好像不止一個人。陳桂林腦子一轉,會不會鄭老板給送工資來了。他一咕嚕爬起半個身子望向窗外,果然是鄭老板。走頭裏的是馬大姐,後麵跟著鄭老板,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陳桂林很害怕,看樣不是送工資來的,後麵那兩個人沒準是來調查栽樹弄虛作假的,這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想到這,陳桂林的臉都白了,連忙躺下,開始呻吟。覺得聲調不對,重新調整了節奏,放大音量。
“桂林,你老板看你來了。”馬大姐溫柔的呼喊著陳桂林,她手裏攥著一遝錢,至少兩千塊。
陳桂林沒接茬,還是在呻吟:“唉呀......唉呀......唉呀....”
鄭山虎說道:“桂林啊,怎麽樣了,還疼呢,我這就叫人給你送止疼藥,你小子啊,真人不露相,跟我裝了這麽久的窮,等你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陳桂林緊閉的雙眼張開一條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馬大姐手裏的錢,這鄭老板口風不對,好像挺客氣呢。
馬大姐陪著笑,用手拉陳桂林的腿,讓他趕緊起來搭話,別裝死了。陳桂林這才睜開眼,小心翼翼的回應道:“老板,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鄭山虎好像已經忘了那天的事:“別說沒用的,那活兒已經砸了,市政公司不讓我幹了,我還賠償了十萬,你說該怎麽辦吧。”
陳桂林臉上堆著苦笑,心想不讓你幹就對了,這季節讓我們每天挖二十個坑,你當我們是挖溝機呢,賠死你活該,我是一分沒有。想是這麽想,可又看到馬大姐手裏的錢,這不像是來刁難自己的,有點懵了。
鄭山虎見陳桂林不吭聲,知道他害怕,這就想把那兩個陌生人介紹給陳桂林,而那兩個人卻沒往他們這看,正站在炕櫃邊仔細瞧呢。
陳桂林有時也很聰明,他立馬意思到這炕櫃有說道,隨後目光在這三個人臉上掃過。
鄭山虎笑嗬嗬的看著那兩個人,而那兩個人居然戴上細棉紗的白手套開始在炕櫃上又按又掐,跟買老倭瓜一般。
“要不,我把這炕櫃賠給你?”陳桂林心想這炕櫃要是能把鄭老板糊弄走,那可是大吉大利的事。說完就後悔了,他忽然想起來他爺爺和爹爹閉眼的時候都留過話,這間老宅不許翻蓋,這個炕櫃不許挪地方,這屋不許生火不許外人來住,但凡天不塌,這塊地兒不許變樣。
那兩個人聽陳桂林這麽說都轉過頭,鄭山虎哈哈大笑:“桂林啊,你可挺陰,敢這麽逗我,我現在還真不敢得罪你了。”
陳桂林血往上湧,腦袋上的血管突突的跳,眼瞅著要腦溢血,他有種預感,今天這三個人來者不善,對自己這麽客氣必有所圖。鄭山虎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他竟然說不敢得罪自己,那得有天大的好處。
陳桂林不吱聲,兩眼望著天棚。
那兩個的其中一位說道:“陳先生,您這炕櫃是祖傳的嗎?”
果不其然,狗日的是奔炕櫃來的。
陳桂林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這炕櫃是哪來的,祖傳的?不能夠,自己家幾輩都是貧農,不對,是貧下中農,反正是最窮的那種,飯都吃不上,就算祖上給留了炕櫃也早就賣了。這個櫃不是祖傳的。
“不是,我們家窮了幾輩兒,買不起炕櫃。”陳桂林道。
“那是什麽時候買的呢?”那個人又問。
“飯都吃不上,哪有錢買這玩意,啃不動嚼不爛的。”陳桂林廢話有點多,馬大姐狠狠捅了他腳一下,還是受傷的那隻腳,疼的陳桂林很想跳起來飛踹過去。
那兩個人對了下眼神,不再問了。
鄭山虎有點急:“這他媽不是祖傳也不是買的,你他媽偷的?”
場麵有點尷尬,陳桂林雖然窮,但從沒想過偷,他爺爺和爹爹也從沒偷過東西,鄭山虎這句話惹惱了他。
“都滾出去,別打我們家炕櫃主意。”說完這句又轉向馬大姐:“把錢還他,讓他們滾。”
馬大姐傻了,鄭山虎也傻了,倒是那兩個人表情沒什麽變化,摘下手套搖搖頭,笑著走出屋子。
鄭山虎不知道該怎麽下台階,這窩囊廢居然敢在眾人麵前讓自己滾,換平常早就大嘴巴抽過去,抽他一百個都不會停手。今天不行,一個指頭都碰不得。
“看看,病人就是心焦,一句玩笑話至於嗎,大姐,我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你照顧好桂林,錢不夠打我電話,我派人送。”鄭山虎也出了屋子。
馬大姐嚇的趕緊尾隨相送,陳桂林扯開嗓子:“把錢還他,X他媽的。”
那些人走了,馬大姐回到屋裏,手中握著張名片,應該是鄭山虎的,那些錢不在了。
兩個人就這麽呆呆的對著,馬大姐哭了,哭的很小聲。那張名片漸漸握成了團。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十幾分鍾這麽就亂哄哄的過去了。
陳桂林閉上眼,這次真的睡著了,非常快慰的睡著了。
三天過後,陳桂林開始害怕,他忘了三天前為什麽惱怒,以前鄭老板多次辱罵他的祖宗三代,都沒惹到他發飆,那天到底怎麽回事。馬大姐也從惶恐中恢複過來,她也想知道到底哪句話杵了陳桂林的肺管子。
“桂林啊,你家這炕櫃有什麽說道,那天那幾個人擺明了衝櫃子來的。”馬大姐問。
陳桂林不吭聲,又拿出一副癟茄子模樣。

“桂林啊,咱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日子過的苦,還要照顧咱們娘們兒幾個,不容易,要真是有翻身的機會,你可不能錯過呀。”馬大姐還在喋喋不休,而陳桂林確實搞不清家裏這炕櫃是怎麽回事,還有這間老宅。
“咱家這屋有古怪,到底怪在哪我說不清,小時候我爺和我爹就神神秘秘的,反正這屋東西動不得,別的能耐我沒有,老輩兒囑托的事我得辦。你也別跟我熬著了,三個孩子遭這罪犯不上。”
馬大姐起身回自己家,這種話陳桂林不止說了一次,走?往哪走,拖家帶口誰肯收留,像陳桂林心眼這麽好的難遇。
隔了一天,家裏開始吃紅薯,馬大姐想去治保主任家借點錢,那天剛到手的兩千塊飛了,雖然嘴裏沒罵,可她心裏恨死了陳桂林。
剛要出院門,一輛越野車奔這邊開過來,停在院門口,車門一開李二寶跳了下來。
馬大姐見過李二寶,不知道他來幹什麽。李二寶一見馬大姐臉上樂開了花:“弟妹,我兄弟怎麽樣了,老板讓我過來瞧瞧,隨便帶點生活費。”邊說邊遞給馬大姐一個信封。
馬大姐一掂量,挺沉,摳開信封口向裏麵一看,臉上變了顏色。信封裏是整整齊齊的一萬塊,上次兩千塊陳桂林就瘋了,這次還不得殺人。馬大姐把信封還給李二寶:“兄弟,你自己給他吧,他炕上躺著呢。”
李二寶應了一聲,接過信封往屋裏走。剛才那句弟妹讓馬大姐心裏美滋滋的,站在院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去借錢還是等陳桂林收下那個信封。
今天的陽光很好,猛烈的透過玻璃照射到陳桂林的身上,暖烘烘的。紅薯很難吃,粘在嘴裏咽不下去,他在為那天的魯莽自責,脾氣可以發,為什麽要把兩千塊錢還回去,是不是傻透腔了。
李二寶進到屋裏,先瞄了眼炕櫃。陳桂林瞪著他,李二寶感覺到了寒意,轉向桂林:“兄弟,怎麽樣,好點沒,老板讓我來看看你。”說完舉起手中的信封晃了晃。
陳桂林知道那裏麵是錢,他很需要錢,他不願看到馬大姐為難的樣子。
“李哥,你來看我就說你來看我,提他幹嗎。”陳桂林還在嘴硬。
“我是也想來看你,可我拿不出這麽多呀。”李二寶把信封扔給陳桂林,又從褲兜李摸出兩張一百的,撚開遞給身後的馬大姐:“弟妹,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陳桂林疑惑的看著李二寶,這句弟妹讓他浮想聯翩。
“李哥的錢可以收。”陳桂林還真像個一家之主。
“謝謝兄弟了。”馬大姐接過錢,歎了口氣出屋走了。
陳桂林把信封輕輕的推給李二寶:“他的錢我不要,他不拿我當人。”
李二寶笑了:“那天的事老板回去給我們講了,誇你是條漢子,說沒想到陳桂林還這麽尿性,夠爺們兒。”
這話陳桂林愛聽,他還是頭回聽見有人這麽誇他,還是那個非常想周濟他的老板。
陳桂林坐起身,往李二寶那湊了湊,拿出根煙遞過去:“李哥,到底出什麽事了,老板對他爹都沒這麽好過。”
李二寶點著煙,吸了一口,眉毛一挑:“兄弟,雖說咱們交情沒那麽深,可在隊裏都是我照應你,旁人可沒有搭顧你的對不對。”
這話沒錯,施工隊裏隻有李二寶願意跟他在一起,其實也不是因為李二寶善良,主要是因為他也是沒人理。
陳桂林抽著煙,等李二寶往下說。
“咱倆這交情,你有財不外露,連哥哥都瞞著,這不局氣吧。”
陳桂林開始發懵,有財?在哪呢?
李二寶扭頭看了眼炕櫃,又轉過來神秘的笑著。
陳桂林也看了眼炕櫃,接著盯住李二寶的眼睛。
“那天老板送你回來,還拍了照片,記得不?”
當然記得,拍了兩張,鄭老板想留個證據,以證明他對員工實施了救治,還給了補償。他不發財都怨天不開眼,太會算計了。
“我們老板跟朋友們講他這倒黴事,還把照片給大家看,你猜猜怎麽了?”
李二寶那副狗腿子樣最讓人看不起,還我們老板,你自己的老板吧。陳桂林不接茬,隻聽李二寶往下說。
“那幫有錢人中有倒騰古董的,那人說你家這炕櫃...”李二寶停嘴不說了,緊盯著陳桂林。
陳桂林心中一沉,果然是炕櫃惹了事,莫非是古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他很渴望這個炕櫃是件古董,能值十萬塊就算發了大財,如果更多,那未來的日子...同時,他又害怕真是件值錢的古董,老輩人說過屋裏物件不能動,眼瞅著有財也發不了。
李二寶才不管陳桂林怎麽想,他比陳桂林還興奮。
“你家這櫃子...”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最少值這個數。”
李二寶嘴裏叼著煙,伸出兩隻手,張開十根手指。
十萬,這與陳桂林心中的預想一樣。有這十萬就可以過上小康生活,天降橫財了。
這十萬到不了手,因為陳桂林不會賣掉這個櫃子,他爹不讓,他爺爺也不讓。
“十萬塊倒是夠賠鄭老板了,可惜我爹咽氣前有話,不能賣。”
李二寶嘴上的香煙掉在腿上,褲子燒的直冒煙,但他全然不顧:“傻X呀你,一百萬!”
陳桂林傻了,他手裏的煙也不自覺的戳到褲子上,他的褲子也在冒煙。兩個人,四隻眼,還有冒煙的褲子......
煙霧影響了兩個人眼神的交流,他們終於發現褲子在燃燒,弄滅了褲子上的火星,陳桂林徹底不吭聲了。

他相信李二寶沒說謊,從鄭老板對他的態度來看,這櫃子不隻值百萬,否則,那天的嘴巴躲不過去。可以這麽說,如果自己出手這條炕櫃,那麽鄭老板從中一定會拿到抽紅,李二寶嘴裏的一百萬隻不過是誘餌,到了那些人手上的賣價一定大大高於一百萬。
陳桂林把那個信封往自己這邊拽了拽,既然老板會發大財,那這點錢根本算不了什麽。至於老輩兒給自己留的話,要不要信守得容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老板的心意我領了,櫃子這事別聽他們胡扯,你見過一百萬的炕櫃?你回家找找,不留你吃飯了,馬大姐那邊照顧孩子,我這腿腳啥也幹不了。”
陳桂林下了逐客令,李二寶也沒想留這吃飯,門口車等著呢。本想祝賀幾句,一時也沒了興致,他能看出來,陳桂林沒想賣掉這條炕櫃。
李二寶走了,陳桂林把信封壓在枕頭底下閉上眼睛,他在想接下來該怎麽辦,一百萬,或許還能多些。他抵抗不了這個數字,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馬大姐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知道客人走了,於是過來看看什麽情況。陳桂林把信封交給馬大姐,告訴她敞開了花,不花白不花。馬大姐覺得陳桂林不正常,摸摸他的額頭,陳桂林用力推開馬大姐的手,轉身睡了。
跟一百萬躺在一鋪炕上,誰能睡得著呢。
陳桂林盯著炕櫃,怎麽看也沒看出來哪值一百萬,他忽然想起來小時候有次躲進炕櫃裏玩,他爹把他薅出來爆揍一頓,從那以後他離這炕櫃遠遠的,這櫃子害人。不但以前害他,當下又要害他。

經偵科的警員走訪了幾個村落,好像沒什麽收獲,他們計劃回去收集資料,過段時間再來。下一個目標就是陳桂林家所在的這片兒。

至從李二寶走後,陳桂林和馬大姐很少說話,他們都明白命運即將改變,而陳桂林需要做一次抉擇,這是件很困難的事。

躺在炕上,陳桂林努力回憶他爹臨死前是怎麽跟他交代的,尤其是這間老房子和炕櫃。
什麽都想不起來,他爹咽下最後一口氣前陳桂林滿腦子都是在琢磨找誰借點錢,把這場喪事辦體麵點。但他的記憶中還是隱約記得他那翻著白眼的爹一直重複著一句話:“不能賣,賣不得......守著,守住......”
記憶的閘門一開,陳桂林又想起他爺爺曾經指著他爹的鼻子大罵,好像是因為家裏揭不開鍋了,他爹想賣什麽東西,是不是賣這條櫃子他不記得,反正這個院子裏就容不得一個“賣”字,誰提這字誰就是死罪。
越往下想,陳桂林越覺得事關重大,這間屋一直隻住一個人。
他爺爺活著得時候爺爺住,爺爺沒了他爹住,他爹沒了才輪上自己住。而且必須有人住,想來是怕遭賊,那麽不許動火就是害怕這櫃子被焚,可是不許翻建老宅又是為什麽呢?難道說牆壁裏,炕洞裏,天棚上麵藏著東西?
想到這陳桂林身上冒出了冷汗,汗毛孔都炸開了,一陣一陣的發涼。他的目光在屋內遊走,他忽然發現,幾十年來他從沒有認真的看過這間屋子,一是因為他住進來才不幾年,二來因為屋裏狗屁沒有,三是因為常年不在家,況且他對這屋子沒好感,總覺得陰森森的,還有就是他跟馬大姐不能在這屋那個,老輩兒留話了,這炕隻能睡他們陳家人。
陳桂林想去敲敲牆,可是腳不利索,還怕馬大姐發現他的異常舉動,於是在炕上左敲右敲,也沒聽出來有什麽異樣,最終他爬到炕櫃邊,看了看炕櫃的框架,覺得能不能找到個暗隔什麽的,暗隔裏要是塞滿袁大頭,那可是意外的驚喜。
沒有,什麽都沒有,他打開炕櫃的門裏門外瞅了幾遍,又衡量了櫃子六麵的高度,確信不會有夾層。
這讓陳桂林很失望,失望之餘並不死心,他忽然覺得炕櫃後麵也許有巧妙,近百年沒挪動過的東西,很不正常。他拖著那隻傷腳,想把炕櫃往窗台附近拽,騰出後麵的牆,看看到底有什麽。
雖然腳踝有傷,但陳桂林的臂力沒問題,腰部也有勁。攢足力氣抓住炕櫃底部的兩個短腿,用力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