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大院(10)
文章來源: fanwu2018-06-13 06:41:20

有人說大雜院是個小社會,幼稚啊同誌們,大雜院那是阿拉伯世界呀,每家都有個宗教領袖,什葉派和遜尼派沒完沒了的掐,敵我瞬間轉換無法選邊站隊。先是兩伊打,完了伊拉克和科威特打,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打,以色列又和敘利亞打,都打夠了又湊一起再跟以色列打,打不過歇菜後,拉登和庫爾德人又滿世界打......

門口第一家,崔姥是教主,崔姥爺是教眾,崔姥爺半身不遂喪失語言表達能力無法奪取大位,那屋傳出的永遠都是崔姥姥尖聲的布道。依次第二家,張姥爺是教主,張姥姥是教眾,可能因為沒能生個一男半女,張姥總是低順的出現在我們視野裏,而張姥爺雖然看著是個沒脾氣的人,濃眉大眼人狠話不多,總是拎個菜筐晚出早歸,好像是名更夫,從那屋傳出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咆哮。但有克星,他們抱養的女兒一回來這二老就好像老鼠見了貓,立刻放棄所有信仰乖乖的聽女兒傳法。
第三家是我姥爺家,甭說了我姥爺是教主,我姥是教眾,外加上我姨我姨夫。我媽不是教眾,我媽是孫悟空。我姥爺的氣質就是窩裏橫,出去就是老實人啥脾氣沒有,我姥是宅門裏出來的從不跟他一般見識,每次都是他自己端坐在沙發上又拍桌子又拍炕沿,完全是九品縣令審叫花子的氣派。他那怪脾氣人緣極差,也沒人勸他,也沒人問他為什麽發火,再看我姥姥風輕雲淡的切菜做飯壓根不理,到飯口隻說一句:行了,吃飯吧。我姥爺一臉茫然,這氣就算白生了。
這個院子重視知識,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太姥爺那輩是參軍參軍參軍,我姥爺這輩是大學大學大學,不搞先軍政治,搞學而優則仕。姥爺家有活從來不找我父母,什麽換煤氣罐,房頂串瓦,打煤坯,劈劈柴大都是我姨兩口子的事。我爸大學生,我媽人民教師,兩人在院子裏有地位,再加上我小時候學習也好,唔們家簡直笑傲江湖。姥爺一家對我爸特客氣,所有人都很尊重我爸。我剛記事那會晚飯時姥爺總喊我爸過去喝點,我爸那海量二錢酒就下桌,回家納頭便睡。我很喜歡他的夜生活,他睡了我省心。好景不長,人家不叫他了,給他喝酒就是糟蹋糧食。我這老爺爺板著臉欺負我姨和我姨夫那是真有一套,家長派頭十足,我姨夫自己專研學習,被評為某年度的市車工大王,市長給發的獎狀,我姥爺視而不見,一句表揚都沒有,還是端著架子愛答不理。我姨是廠工會幹事,為人潑辣,背地裏一提起這事就破口大罵:你們老夏家怎麽做都對,我們老魏家怎麽做都錯。我和我媽就笑,我姨很妒忌我媽在我姥爺眼中的地位,學曆是硬傷。
第四間最熱鬧的,文武帶打,那屋是沒宗教沒信仰,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一般開頭是我舅媽嘴碎,嘚嘚嘚嘚沒完沒了,如果是我表弟出錯,她就會叨咕到我大舅氣衝鬥牛對我表弟大刑伺候,如果是我大舅的錯,她就會叨咕到我大舅對她痛下殺手,反正我大舅是能動手盡量不吵吵。
大舅比我媽大兩歲,小學體育教師,據我媽說因學習成績實在太差,最後跟我媽都成同年級同學了。我媽總說你大舅是真笨,考高中都考不上,最後去師範當老師了。趕情那年月師範都是劣等生去的地,我就沒敢反問我媽:那您是怎麽回事......我大舅嘴笨,從沒聽過他和我舅媽對吵,一聲都沒有,大約過十分鍾,就會聽見皮帶抽人的啪啪聲,夾雜著我舅媽的歡呼:你又打人,又打人!但他們家從來不摔東西,這就是費皮肉省物件,真是過日子人。
有回,我舅媽因表弟犯錯開始念經,我早知道表弟今晚要挨打,老早就耳朵貼薄門上聽熱鬧。開場我舅媽還是老一套,過了十分鍾我大舅凳場,接下來是皮帶聲和表弟的座右銘:爸我服了,再過幾分鍾就該散場,沒什麽新意。我饑腸轆轆想到碗櫃裏找點吃的,剛掀起碗櫃的布簾,忽聞聽好像換詞了,是我舅媽的深情獨白:我給你買皮帶就是讓你打我們娘倆的!!
哎!怎麽茬怎麽茬?原來我舅媽看大舅打的太狠不肯收手,上前護駕,哪攔得住,沒辦法咱舅媽舍身堵搶眼摟住兒子加以保護,那我大舅正殺的興起哪裏肯憐花惜玉,往日裏被我舅媽欺辱的往事曆曆在目湧上心頭,你們娘倆一勺燴了吧!啪啪啪啪啪啪.......
從那以後,我舅媽常常像祥林嫂一樣自言自語:我給他買皮帶,就是給他揍咱們娘倆的。一巴掌寬牛皮板帶,二層熟透的小牛皮,遠看耀眼奪目,近看冷氣森森,有詩為讚:.......算了我就不做損了。反正啊,咱家買不起牛皮板帶,咱們都用掃帚嘎達,那玩意2毛一把,美觀實用,物超所值,打壞就換新的。
我爸是有涵養的人,除了對我。我媽是飛揚跋扈的人,對任何人。
他倆總吵,我是不知道因為啥,但不動手。我媽的聰明在於沒買牛皮板帶,故此我爸沒有稱手的兵刃。我爸辮不過我媽,隻能氣的摔東西,什麽茶杯呀,茶缸啊,茶盤啊,盤子碗...... 順手逮著啥就摔啥。那次,他隨手抄起了毛主席塑像,白色陶瓷的毛主席揮手我前進,我媽高興了:摔,摔呀,你能耐呀,摔!我爸猶豫了,我傻乎乎的在那樂,這他要敢摔好像就可以榮升為現行反革命。

局麵僵住了,室內空氣凝固了兩分鍾,我媽洋洋得意,我爸騎虎難下,我手裏拿著作業本一邊看熱鬧一邊正準備寫作業,家父果然是人中俊傑,很克製,很冷靜,慢慢放下塑像,卻又不想失了麵子,一扭頭看見了正在微笑的我,隻覺他眼睛一亮,大吼一聲:都他媽幾點了還不寫作業!回身抄起掃帚就衝我來了......哎!連良,連良,我是打醬油的呀!!平民不要出現在交戰區,戰地守則得牢記。
我家的搪瓷茶缸個個掉碴,盤子掉碴,碗掉碴,窗玻璃,門玻璃裂紋,鍋蓋癟一塊,飯鏟彎的,連小炕桌的一條腿都斷過,阿富汗打了那麽多年好像居民家裏也沒這麽慘。
我媽這人最賴皮,大多吵架都是她挑事。有時打的激烈姥姥會過來勸架,每次都訓斥我媽,我媽也不頂嘴也不解釋,我姥前腳走她後腳繼續攻城。後來,我姥也煩了,過來也不勸架,抱起我妹妹拉著我就走,臨走甩一句:你倆好好打。多麽沒有素質的夫婦,一個本科生,一個大專進修生,真讓我這個少先隊員瞧不起,打不贏的一方還拿我出氣,讓你倆當共產主義接班人,我都不放心!
有年冬天,嚴寒。晚上吃完飯我爸用那個滿是創傷的茶缸沏了一缸茶,水很熱就放在一旁晾著,那晚好像大家鹹菜都吃多了,我就來了瓢涼水灌下去,我媽一看有茶水,拿起來想喝,水太熱沒喝進去,便用嘴吹著水麵降溫。我爸一看她要喝,一把奪了過來悠悠道:想喝自己沏。兩人距離半米,我爸奪過杯子的手還沒慢移到自己身前,我媽施展了一手匪夷所思的絕世武功,她閃電般的探出頭朝杯子裏連吐了三口唾沫.........我和我爸驚呆了,好身手啊,我媽輕描淡寫:你喝吧。我那悲憤交加的爹把滿滿一茶缸子茶水刷的倒進煤槽子裏,又想摔茶缸,但廚房實在太小膀子甩不開,隻好把茶缸當的一聲扔在桌子上,摔門走了。
幾經交戰,我媽脫穎而出力壓群雄,成為老徐大院戰神。我姥爺欺負我姥,她就去教訓我姥爺。我舅媽欺負我姥爺她就去教訓我舅媽,我大舅不敢交鋒,怎麽吵他也不參與,真有大哥樣,其實啊他是怕氣暈了又得拿我舅媽配合那條皮帶出氣。
再重複一遍:平民不要出現在交戰區,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