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

  
如果你不是太年輕, 一定會記得在九十年代末和二零零幾年初的美國就業大蕭條。

我先生所在的公司, 就裁掉他工作的整個部門, 隻選了部分員工, 合並到公司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分部. 善良的芝加哥同事力勸我們不要去鳳凰城, 說那地方夏季長且酷，不留神就會熱昏過去. 我先生是從中國北方來的漢子, 習慣被凍得鼻青臉腫, 所以, 很聽話, 就另外在費城找了份工作先去了. 我則一邊在芝加哥，辭職, 一邊在網上找費城附近的工作. 因為當時到處裁員, 工作不好找, 所以, 我還特別指出, 臨時工作或合同工作都可以考慮. 也許因為我當時所幹的工作, 還算是比較先進的生物技術, 所以, 立馬收到當地一家大藥廠的回信, 問說，有個 一年的合同工作要不要做. 我馬上說, 要的, 要的. 所以, 搬家後, 很快約定了麵試的時間.

那是一個星期二的早晨，我早起開車四十英裏, 整整一個多小時, 提前20分鍾到達麵試地點。

接待我的 是招合同工的那個部門的小頭目, 他一上來就說 ：“恭喜你，昨天人事部門 打電話給我, 說是還有一個更適合你工作背景的 正式工作 的位置在招聘, 他們都按排好了, 讓我領你過去麵試…”

然後他站在那裏, 等著要看我 如何因這突來的驚喜 衝昏了頭腦的傻樣子.

而我卻沒有 如他所願, 依然找個橙子坐下來, 靜靜地說: “很感謝你告我這好消, 可是, 我是來應聘你這份工作的,  我們還是照常進行吧.  因為我不確定我能否得到那份工作, 可是, 我想知道，能否得到這份工作…”.

他好像被我的冷靜鎮住了。

於是，我們進行了正式的交談, 談完, 他肯定地說, 很願意給我這份工作. 但還是要把我送到另一個部門去麵試, 因為公司已經安排了。

在走出他辦公室時前, 我又與他確定了一下：”如果 我得不到那份工作, 你真的會把這個位置給我嗎？”

他說: “一定的”。我就放心地跟他去了.

在路上, 他告訴我 這家公司 正式工作 麵試的程序:  今天先見那個部門的小頭和 中頭,  如果過了關, 還要第二次麵拭, 見更高一層的兩個頭頭。幸運的話，就可以錄用了。

他把我送到 那個部門小頭的辦公室就回去了。

這個部門的小頭是個麵目和善的中國女性同胞. 她開口先問是誰推薦我來,  看得出來, 她很驚訝, 象我這樣的工作資曆 是怎麽搞到這麵試機會的. 我簡單介紹一下我的情況, 告訴她，我是來應聘那個合同工作的, 隻是人事部門頭腦發昏，臨時決定讓我也來麵試一下這份工作。

我誠懇的對她說: ”我是山東人, 心直口快, 請你看在同胞的份上, 告訴我，有多大機會可以得到這份工作，如若不然，我得趕緊回去敲定那個合同工作。”

她說: ”這樣, 我也如實回答.  我認為你得到這個工作的機會應該非常，非常的小. 為什麽呢？因為, 我們手頭已經有幾十份申請, 正在遂一麵試.  那些人, 大部分比你年輕, 擁有美國學曆, 而且他們大都有藥廠工作的經曆. 而你隻有中國的大學 學曆，又是從一個小的生物科技公司來, 所以應該很難…”

說到沒有美國學曆,  我就很厲害地自卑起來. 怯怯地說： “那我…現在就回去, 把那個合同工作定下來…”

她說: ” 既便如此, 也要把正常手續走完, 免得外國人笑話你沒見過世麵。一會, 我必須把你送到我的上司那裏去麵試.”

於是, 她認為不必要再與我談麵試的問題, 我們隻好聊芝加哥的天氣。到了時間，她就把我送到她上司的辦公室。

她的上司有不加修飾的大胡子, 且亂發如草自由地站立. 有點兒嚇人.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計算機，我想，也許他已經有了類似我同胞一樣的決定。

但依然復行公事地問道: ”你剛從芝加哥搬來？”

“是的”  我說.

“在芝加哥看過公牛隊球賽嗎”  他又問

“看過” 我說

“見過邁克爾·喬丹?”

“見過”

“哇呀”，他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估計他隻是想隨便問一下, 沒曾想到, 我真的敢回答.

“真的假的？告訴我你在哪兒見到他 ?”  他瞪著眼睛問.

“他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在同一所中學。有一次他去看學生們的球賽, 我恰好也去了，還打了招呼...” 我還顯示一點小得意.

這時，他才把眼光從計算機上收起，注視著我.

“你個人簡曆上說, 你是好的團隊隊員, 告訴我, 你玩什麽項目比較出色?“

其實, 在那個年代，大家都喜歡在簡曆裏加上 “Good team player” 一句話, 表示自己很合群。

可他的問話明顯是發難. 我一下子亂了方寸, 嘟囔著告訴他, 我在大學的時候，打羽毛球是很曆害的。

他見我可憐巴巴的樣子, 更來勁了: “嗯好, 現在呢, 現在玩點什麽？” 他不依不饒地在這個話題上逼進。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靜....這時突然想起來, 我是沒希望得到這工作的，還怕什麽？

我馬上放鬆下來。

再抬頭，突然看見他桌上有張照片，照片中, 幾個孩子在玩一個叫做 “Follow the leader “ 的遊戲. 我在家也跟兒子玩的。

於是, 我靈機一動, 慢條斯柳地說, “現在嗎…隻會玩 follow the leader 了 ”

“什麽? 再說一遍 ” 他身子前傾，藍眼放綠光。

我有了些自信: “ Follow the Leader ” 又大聲重複了一次.

這是一種小小孩子的遊戲, 就是一個孩子在前麵當頭（leader), 後麵的孩子一定要重複（follow）小頭的動作, 錯了就出局.

他突然放聲大笑 :  ”你呀, 你真 幽默, 哈哈哈!”

嚇我一跳.

而他還一邊笑, 一邊孩子般的單腳用力蹬地, 然後, 他和他的老板椅一起溜出門去, 並且在門外的走廊裏邊滑邊笑, 還邊拍打隔壁同事的門。

我聽見有人在說: “Paul, 你瘋笑什麽,不是有人在麵試嗎？“

“是的…太幽默了, 我不得不笑，哈哈哈”

我這才明白過來, 他把小孩子的遊戲名稱 過度解讀, 認為我說, 我是一個上司指那打那的人。

歪打正著! 我突然有了一點小小得意，也開始認為, 這個回答幽默而不失機智。

等他和椅子一起滑回來的時候, 他己經止住了笑聲又突問：

“你還會玩 Hiding and seek 嗎？“  

這也是小孩子遊戲, 叫捉迷藏.  

我知道他這是想往坑裏帶我.

“不玩”  我地肯定回答. 

“為什麽不” 他追問.

“因為我不喜歡那遊戲規則 ”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忽然嚴肅地, 注視了我一會: “再次說一下, 你不但幽默, 你更聰明. 我很喜歡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你好象與其他中國人不同，我有很多中國同事和下屬，他們都聰明, 刻苦能幹.  可是, 他們都很少與我說話，更少幽默.  隻是幹活,  吃中午飯, 再幹活, 回家。和他們在一起很沉悶.”

我說: “也許， 過去你恰巧遇上的 ,  都是 我性格沉靜的同胞. 其實,我們中國人也很幽默, 你隻是還沒有遇到而已”。

他又說: “剛才我査了一下, 從你家到這裏大約四十英裏, 開車最少一小時. 你不覺得太遠了點嗎 ?”

“不遠，我喜歡開車的感覺“   我說.

“可是，如果你每天都 來回開二個小時車程, 你還會喜歡嗎？”

我肯定地說：“還是喜歡. 我總是希望 能找到一個 最少要需要半小車程的 工作”

“噢？為什麽？” 他感到很奇怪.

“因為, 第一，在我的生活中, 上班時, 我屬於我的公司, 要全心全意工作. 下班後, 我屬於我的家人，要辛辛苦苦照顧家. 隻有在開車上下班的路上, 我才屬於我自己, 我可以聽音樂, 可以唱歌, 可以望著蘭天白雲讓思緒自由的飛翔. 開車的路上, 那算是我的休息時間. 第二，我仔細觀察了上班要走的那高速路, 左右兩側樹木林立, 路中島上鮮花燦爛. 想一想: 春天在綠葉紅花中開車, 夏季在樹蔭如夢中穿行, 秋天有紅葉鋪路,  冬天有大雪隨行,  每天開車上下班, 都會是一個浪漫的旅程, 為什麽不喜歡? .”

他靜靜地聽著，象是走了神，等我停下來，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許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多麽不同尋常的女子,  聰明幽默而且勤勞善良，居然 能把開車這樣辛苦無味的勞作 變做幸福快樂. 平時聽慣了人們對遠程開車的抱怨，今天你真的改變了我….” 

然後, 談起了工作上的事.   這時, 已經沒有了麵試的緊張氣氛, 隻是經鬆聊了一下最基本的問題。

最後，他看一下表說: “在我把你送走以前, 你可以向我提兩個問題或者要求”

我說: “就提一個行嗎？

“請說吧”他詭笑了一下。

“請你把這個工作給我 ！”, 我自信而堅定地望著他的眼睛說: “也許與其他競爭者相比, 我的學曆, 我的工作經曆不如他們. 可是, 對這份具體工作而言, 我自信,  我會比其他人做的更好。因為我比其他人 會更熱愛這份工作, 我確實也需要這份工作. 再說，我也很希望在你的部門工作…”

他認真地點點頭 ：“等消息吧 ...”

幾天以後，又得到通知去第二次麵試. 這次的麵試官們 職位要高一些，但更溫和.

他們都是開口就說: “Paul 已經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們了 關於你的故事……”

是的，我得到了這份工作.

January 25，於休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