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狗Shadow
文章來源: 帕格尼尼2018-10-25 04:37:13

已經有十四年多了,每次去超市采購都要給狗買吃的東西。這次推著車到了狗食專區卻沒有拐進去,呆呆地站在那兒,思緒萬千。Shadow走了。

那天很冷,是入秋以來第一次降霜。下午的陽光驅趕了寒氣,我和老伴最後一次帶Shadow出去散步。Shadow步履蹣跚,卻堅持著不摔倒,好像要向我們證明,看,我還行,別送我走。真的,他比往常走得多一點,可是終於摔倒了,老伴蹲在他身邊流淚。

十四年前,跟孩子們來到寵物收養所,想領養一隻狗。我們已經來過好多次了,都沒有看到中意的。這次一隻白顏色的狗止住了我們的腳步。在一片吠聲中,他靜靜地坐在那裏,隔著柵欄觀望過往行人。牌子上寫著名字:Shadow。

 “Shadow,come here”,我蹲了下來說。

Shadow站起來,搖著尾巴走過來,吐著舌頭憨憨地看著我們。讓他坐下他就坐下,讓他趴下他就趴下。我拿出眼睛盒,打開,然後在Shadow 麵前,“啪”的一聲合上。很多別的狗都過不了這一關,跳起來亂叫。Shadow卻依然自若,趴在那裏衝著我們傻笑。

Shadow兩歲,精力充沛,回到家裏上蹦下跳,在每個角落留下自己的痕跡,占地為王。我們趕忙追著在他屁股後麵收拾。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寶座”-客廳的窗台。每天我下班回家,都能看見Shadow趴在窗台上,好像在眼巴巴地等我回家。還沒進家門,他就跳下來到門口迎接我。就這樣十幾年,一直到走不動了,跳不上去了,有一年多看不見他在窗戶等我。那天,我把他抱起來,放在他的寶座上最後一次。

Shadow的爸爸是德國狼犬,媽媽是愛斯基摩雪橇犬,一身雪白,背上淡淡的一縷黃毛。帶他出去,他總是低著頭到處尋覓,看見鬆鼠就追,一定像他爸爸;他追起鬆鼠拉都拉不住,勁兒大極了,一定像他媽媽。狗的一年等於人的7年,一年前,Shadow下樓第一次從樓梯上滾下來,算起來已經91歲了。那時他看見鬆鼠早已經不追了,走路已經慢騰騰了。

Shadow是很盡職的看家狗,趴在窗台上,監視外麵的一切活動,隻要有生人走近家門,他就會嚴厲警告。在街坊鄰居大人小孩眼裏Shadow是明星,“He is so pretty”。夏天傍晚,我喜歡跟Shadow 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乘涼,鄰居們路過,都不理我,隻跟Shadow打招呼,“Hi,Shadow!”,孩子們都要過來摸摸Shadow的頭。那天,鄰居關心地問Shadow怎麽樣了,我沒告訴她,以後見不到他了。

Shadow懂兩國語言,sit,down,shake都是他的日常用語。一聽到walk就會蹦起來,跑到門口轉悠,等著主人帶他出去。給他東西吃以前,要讓他懂禮貌,“說謝謝”,他就“汪”一聲。他時不時會做出一些滑稽的動作,逗得全家大笑,“這狗東西,真逗!” 。老伴最愛說“這狗東西,跟人似的” 。久而久之,Shadow竟聽得懂“狗東西”了,隻要說“今天誰帶狗東西去遛彎?” Shadow就會躥到門口轉悠。

Shadow喜歡唱歌,有時自己在涼台上,情不自禁高興了,就會引吭高歌“啊嗚…嗚嗚…”。每次家裏有人過生日,唱生日快樂最後一句時,全家人都提高嗓門,拖長聲音唱“Happy birthday to youuu…”,Shadow就會仰起頭跟著唱,“啊嗚…”。Shadow也喜歡音樂,常趴在我身邊,一起聽黑膠。我一手拿著一杯酒,一手扶摸著Shadow的頭, “好聽,是不是,Shadow?”有一年冬天,在壁爐前一邊聽一邊摟著Shadow睡著了。

Shadow很怕噪音,每次吸塵的時候他都嚇得跑到角落裏躲起來。推草機的聲音更是讓他拚命往家裏跑。7月4號獨立節,左鄰右舍放焰火,劈裏啪啦的聲音讓他驚恐。聖誕節前,消防隊到社區慰問,聖誕老人站在消防車上向大家招手,消防車的警聲也讓Shadow驚叫。後來Shadow耳背了,說“遛彎”“walk”都無動於衷,最後完全聾了,推著吸塵器從他身邊過他都不挪窩。

Shadow是年初開始老年癡呆的,隨地大小便。先是給他帶尿布,後來在地上鋪滿報紙,每天清理。自己訂的《華盛頓郵報》不夠用,就每個星期去中國超市拿回一大摞免費中文報紙。有時候尿還是漏到地毯上,就跪在地上擦洗。有時Shadow還會摔倒在屎上,還要給Shadow清洗。

Shadow的左腿上幾年前長了個肉瘤,醫生說對健康無礙。三個星期前,Shadow在院子裏摔倒在什麽東西上,肉瘤破了,流血了。我每天給他洗傷口換藥包紮,心裏像針紮一般的矛盾。醫生曾給過我心理輔導,如果覺得狗已經生活得很痛苦了,而且自己的生活質量也受到影響,可以考慮安樂死。

那天的頭一天晚上,我坐下來聽音樂。Shadow一如既往,掙紮著站起來,晃晃悠悠走到我旁邊,趴在我腳下,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我,眼睛裏充滿著憐憫和哀求。“Shadow,別這麽看著我,我受不了” 。我起身回到房間,身後音樂伴隨著Shadow短促的喘息。

那天散步回來,我最後一次給Shadow包紮傷口,給Shadow吃了一頓他一輩子沒吃過的豐盛的午餐。“不能讓Shadow當餓死鬼”,老伴在一旁哭泣著說。

在醫生的辦公室,醫生詢問Shadow的情況,我哽咽了,話到了嗓子眼就堵住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醫生分析了各種可能性,肯定我不會後悔之後,讓我簽字,離開屋子,給我和Shadow幾分鍾單獨在一起。Shadow趴在地上,憨憨地望著我,眼睛裏透著困惑。我跪在Shadow旁邊,聲音顫抖,忍住眼淚,悄悄對著他的耳朵說,“Shadow, it's time to go, you've had a good life, you made our life more enjoyable, thank you, we love you.”

醫生回來了,站在一邊沒有說話。我知道時間到了,緊緊抱住Shadow的頭,說了聲“Bye,Shadow”,猛然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這樣走了,Shadow也走了,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