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人生(177)我的四叔
文章來源: 李培永2021-09-13 19:52:05

閑話人生(177)我的四叔

兒時的記憶中,怎麽也找不到四叔的一點點印象。隻從祖父的言談中,知道我的四叔在鐵路局工作,非常忙,從來沒有回通湘門外李家花園老宅,但每個月按時給祖父匯零用錢。祖父收到匯款後,就帶著我去首義路與張之洞路交叉路口的那個郵局取錢。然後去剃頭,剃完頭再去買點零食回家。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1984年8月16日,出差途徑寶雞,下車去看望四叔。

那一年暑假,湖北省教研室張老師通知我,人民教育出版社語文教材改革實驗備課會在甘肅蘭州舉行,我們湖北實驗班執教老師一行8人,赴會走的路線是武昌到西安,一路硬座再去蘭州開會。返回則從蘭州到成都,再到到重慶坐船順流而下回武漢。我立即請示他,經允許到寶雞時,下車去看望我的四叔。

那個時代的綠皮火車不能與當下高鐵同日而語。15日晚上9點從蘭州火車站出發,乘硬座到寶雞已經是16日中午一點半了。到車站打電話給四叔,他馬上到車站接我到家。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家還沒有與叔叔嬸嬸說幾句話,眼睛都睜不開了。嬸嬸就說讓培永先睡一會,休息好了再說吧。哪知道,我一覺睡到六點多。

嬸嬸曾於1982年底,退休後,特地回武漢看望她的三位兄嫂。通湘門外李家花園老宅,早就消失在城市發展之中了,連地名都沒有了。她隻有一家一家登門拜訪,與各位兄嫂暢述多年未見的思念,互告各家如今的幸福生活,並留下了通訊地址和電話號碼。在武漢盤桓多日,到武昌時,還特地到我工作生活的華中師大一附中看了看,吃完中飯後,我的愛人陪她去遊覽新修的黃鶴樓,還去漢陽歸元寺數了羅漢。

熱情好客的嬸嬸讓我睡下之後,忙了幾個小時,外出買菜,回家做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六點鍾才叫我起來吃飯。讓我陪叔叔邊喝酒邊聊李家花園的往事。

我們喝酒時,離四叔9月1日正式退休,隻有十幾天時間了!四叔見到多年未見的侄子已近不惑之年,感慨無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打開了話匣子,娓娓道來。

我聽四叔講那過去的家事。

四叔生於1923年,是祖父的幺兒子,名叫光鬆。那時李家花園還在張之洞路與黃土坡(解放後更名為“首義路”)交匯處附近,祖父有四個兒子:長子光柱,是我的父親;次子光卿;三子光楷。家中老大和老三,十幾歲就跟著祖父種花一生,老二到汽車行學會開車後,就在外麵跑運輸。

四叔1939年技校畢業後,虛報兩歲年齡到郵局謀一差事,後輾轉到鐵路部門工作,一直到退休。

四叔離開武漢是在五十年代初,那時,李家花園早已搬到通湘門外了。張之洞路上的那個李家花園,是祖父親妹妹的嚴家花園傾情傾力資助下創建的,他苦心經營二十多年後,賺了錢,於四十年代在通湘門外買下一塊荒地,建起了自己的花園。其中一棟住宅,就是祖父為他的四個兒子建的。

四叔邊喝邊說,勾起了我那淡忘了的兒時的印象。

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了。記得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從武昌大東門到梅家山,再到武昌起義門,還殘存一段土質的城牆,上麵長滿野草。從張之洞路武昌通湘門出去,有一條石子路,走一二百米就可以看到任家灣和劉家灣,穿過任劉二灣,再翻過粵漢鐵路,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五六百米就到了武昌曬湖西邊的李家花園。

映入眼簾的第一棟房子就是李家的住宅,新中國建立後,被命名為“新農村1號”。住房建築是典型的湖北農村風格,土木結構。住宅大門進去是一個比較寬敞的堂屋,堂屋兩邊有四間臥室,前麵兩間臥室的門對著堂屋,後麵兩間臥室的門,對著堂屋後麵的一間在湖北農村叫做“倒(dào)屋”的房間,“倒屋”與堂屋之間是用木板隔開的。堂屋正對大門的隔板前麵的神龕上,供奉著我們李家的列祖列宗牌位,旁邊還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木箱,裏麵存放著《李氏宗譜》,那也是我們李家唯一的一套書。後來,在文革初期,被我的大姐夫回來拿到門外一把火給燒掉了。還美其名曰,破四舊從我做起。

神龕下麵還有一張八仙桌。堂屋兩邊靠房間木壁,一邊擺放著四把太師椅和一張茶幾。

“倒屋”開有後門,後門與大門在同一中軸線上,挨著後門有一個木樓梯可以上二樓,二樓堆放一些雜物。“倒屋”後麵是廚房。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我們一家住在進堂屋左邊一間,三叔一家住在進堂屋右邊一間,二叔一家住在三叔隔壁,祖父一人住在我們家隔壁。祖父住的這一間,1953年前是四叔一家的住房。

四叔心中的老宅,就是我兒時幸福的樂園。

最快樂的是過年。

除夕之夜,從住宅大門口到花場四周,再到花房門口,三五步之距就插一隻大紅蠟燭,夜幕降臨後,所有蠟燭全點燃,祖父借此祈禱來年花事如火如荼,香花生意興隆、前途一片光明。我和三叔的長子茂永、四叔的長子大雙、小雙幾個小孩,就拿著祖父給的煙花炮竹,來回在住宅和花房之間跑著歡叫著,鞭炮聲、五顏六色的煙花,讓我們流連忘返。

玩累了,就回到堂屋,圍著一個大火盆,聽二叔、三叔給我們講故事,我的父親不善言辭,早就去花房守護過冬的香花了。那時候,沒有電視,連電燈都沒有。但是除夕之夜,門外一直到花房大蠟燭的燭光,通宵映照著李家花園;堂屋也是燈火輝煌,叔侄們談笑風生,熱鬧非凡。還記得兩個叔叔總是非常認真地宣布,誰能守到天亮,明天就去“長街”(解放路)給你們買一雙新皮鞋過年!結果,總是在黎明前就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我陪四叔喝了一口酒後,說:“那時候總是看不到您啊!”

四叔微笑著說:“我那時正年輕啊,還不到三十歲,在武漢鐵路局的工程部門工作,哪裏開始修鐵路就到哪裏去,從來沒有在家過一次年。剛解放不久,國家決定建設鷹潭到廈門的鐵路,由中南設計分局設計,武漢工程局早期去做開工準備,我去那裏幹到52年底,又隨武鐵工程局到寶雞,參加修寶雞到天水的‘寶天線’。那時交通非常不便利,大雙、小雙也到了上學的年齡,再加上寶雞氣候比武漢好多了,而且物價也比武漢便宜多了,經祖父同意,1953年,我們一家就搬到寶雞定居了!”

四叔說完,又抿了一口酒,似乎在回憶當年在寶雞的那一段,拖家帶口、艱苦創業的人生苦旅。

嬸嬸給我們上了最後一道菜後,四叔關切地說:“你也坐下來和培永喝一口吧!”我趕忙站起來,舉杯,“叔叔嬸嬸,麻煩你們了,我敬兩老一杯!”

嬸嬸喝完酒後說:“哪裏有什麽麻煩?你大老遠來看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啊!”她接著說:“前年回武漢,看到你們各家各戶長輩健康快樂,晚輩家庭和睦,事業有成,非常高興!”

嬸嬸熱情待人、談吐不凡,五十年代的街道居委會主任的風采依舊。她和叔叔年輕時都是基層領導,叔叔1956年已經是處級幹部,組織上為了培養他,送他去唐山鐵道學院幹訓班學習了四年。那幾年,可辛苦了嬸嬸啊!

四叔深情地回憶往事,“畢業後回工程局,又到福建去施工了。幾年後成立二局,回來到二局十一處任付處長。大約是在1972年左右吧!鐵道部有一個文件,要求照顧老弱病殘的幹部,還將一些常年在工程局四處奔波的老人,調地方局工作,以便照顧家庭。四叔調回寶雞,到西鐵工程處五段任書記兼段長,後調西鐵電化段任書記。1978年左右調寶雞分局任付局長,1983年退居二線。再過半個月就正式退休啦!”

說完無限惆悵。感覺自己身體還硬朗,但已經無所事事了,雖然兒孫滿堂,但還是心係一生鍾愛的鐵路事業啊!他說準備辦完退休手續後,跟嬸嬸一起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鐵路事業的快速發展。讓我陪他喝完最後一杯,帶我去兩個堂弟家看看。沿途告訴我,他的一對雙胞胎,當年中學畢業安排在貴州鐵二局,一生都在那裏工作;女兒在西安航天公司工作。還有四個兒子當時都在寶雞鐵路局不同單位工作。

四叔一生都獻給了祖國的鐵路事業,隻要國家需要,指向哪裏,他就奔向哪裏。1972年組織上照顧他,調回寶雞工作。1976年唐山大地震後,接到鐵道部指令,他立即帶隊前往唐山搶險救援,恢複重建,直到1978年調回寶雞鐵路局任副局長。

四叔一生以鐵路事業為己任,不論在哪裏工作,也不論擔任什麽職務,都密切聯係群眾,關心職工生活,深受職工喜愛;56年就是處級幹部了,從來不擺官架子,吃苦在前,享樂在後。常年奔波在鐵路工地。他那個年代每月拿近百元的工資,也算高工資了,但是,他不抽煙不喝酒,隻給自己留10元生活費,其餘全寄回家養育子女;還按月給祖父匯10元零花。

四叔於2018年元月18日壽終正寢!享年95歲。

深切懷念我敬愛的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