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文章來源: ARooibosTea2020-02-19 08:15:31
一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紀實小說


江南的大多數農村,一年兩季水稻。一季水稻俗稱早稻,三月中下旬育苗,立夏前十天左右開始插秧,早稻七月中旬開始收割。七月中間至八月中旬是南方農村一年最忙的時候,叫“雙搶”季節。既要把早稻搶收曬幹進倉,又要把二季稻搶插到水田裏。一丘田,一大早剛把早稻收割完,傍晚時分,二季稻已經插好了。二季稻一定要搶在立秋前插下去,最晚不能超過八月十五號。否則,影響收成。這季節,生產隊往往人手不夠。常常是雞鳴三更摸黑下地,日掛當頭十二點前後回家,吃飯、洗衣、喂豬、喂雞、菜園澆水等,約三點半過後又回到田頭,摸黑九點左右回家。

就在雙搶前幾周,小白臉被抽調到某公社,作為社會主義教育工作隊的成員之一,安排在公社辦公所在鎮的某生產隊搞調研,抓革命促生產。小白臉和另一位被抽調的知青小熊一同住進了該生產隊方隊長家裏。小熊下放有幾年了,已是該公社下某大隊半脫產幹部,共產黨員,是培養對象,覺悟比小白臉高多了。小白臉腦子靈活,寫個報道或總結又快又與時俱進。這已經是Ta第二次進社教工作隊了,但社會主義在Ta腦裏仍是一團亂麻,蒙蒙糟糟的不懂革誰的命,更不明白把命都割了,還能促啥子生產囉!尤其是按要求,工作組如若沒有會議或其它調研事項,要下田間和派駐地農民同工。小白臉這個愁哦!最怕水馬蝗的Ta,怕下水田又怕熱,心想這日子可咋混喲!

方隊長的房子分前廂房,中廳,後廂房和廚房。中廳左右兩邊是臥室,還帶一天井。隊長的母親和隊長的大女兒分住中廳臥室。隊長夫婦和其他孩子們住後廂房。小白臉和小熊住前廂右臥室。左邊臥室沒人住。隊長家人出入基本上走後門。自小白臉和小熊住進來後,方隊長他自己出門或回家都走前門,經前廂房、中廳到後廂房。方隊長有個漂亮的妹妹在公社當出納員,結婚了住公社辦公大樓後院家屬宿舍。小白臉Ta們住的臥房是她曾經的閨房。從公社辦公樓到她大哥家,也就四五百米。她常常晚飯過後溜回來看看她娘。小白臉每次見到小方妹妹都想多看她一眼,借機和她套近乎。(哎,說來話長,下會再嘮這茬磕。接著講故事)

小白臉和小熊剛開始進駐生產隊時,每天輪流去生產隊貧下中農家裏吃派飯,一天給農家一斤糧票伍毛錢,早中晚跟農民一家人一起吃。被派做飯農民們很實在,盡可能地做點暈菜。家裏條件好會切幾片火腿肉燉幹醃菜或豆腐,條件不好至少有個什麽雞蛋炒韮菜, 蒸蛋羹招待Ta們。每當吃飯時常常讓他們先吃,農家人會借口有雜事要幹,不上桌和他們同吃。小白臉和小熊吃了幾家後覺得好別扭,看著鍋裏的飯,沒吃飽也不敢盛二遍,見那饞人的臘肉不敢上筷子,生怕多吃了一口,農家人自己不夠吃了。

派飯兩周後,小白臉、小熊和派駐其它生產小隊的工作組成員都建議不要讓他們去吃派飯,眼看就要雙搶了,農民也沒空了。要求統一在公社食堂吃飯了。經大家這麽一說,分管工作組的黨委副書記的很快就同意了。

小白臉這個高興啊!胃自由了,心就可以野了。

這天一大早,重重的大木門吱咯的一聲,被方隊長推開了。方隊長已經從田間回來。雙搶的農民們已經從三更幹到了天亮,是他們分匹回來吃早餐的時候了。小白臉和小熊趕緊起床洗漱完畢,拿著碗筷去了公社食堂。

南方的夏天,最熱時能達到攝氏四十五度。雙搶時,四十度是常態。

早飯後,還不到八點,熱浪已撲麵而來,高懸東邊太陽如一團火球,曬得小白臉那佃皮嫩肉一陣陣灼燙。Ta和小熊隻好抄道,沿農家屋的西牆根往回走,恨不得立馬躲進屋裏,不見這烈炎。

回到隊長家後,發現隊長已用完早餐回田墾了。小熊看著桌上的象棋,對小白臉說,咱們對弈一局再下地吧!小白臉正猶豫如何“武裝”好自已,對付那麽辣的太陽呢?一聽下棋,正中下懷,精神來了,沒二話,關上房門,扔下草帽,趕緊在棋桌邊坐下了,順手拱卒拉開棋局。倆人就這樣,你拱卒我架炮,你調車我飛象……  對弈開了後,誰也不服輸,下了一局又一局。倆人早把下田間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正當小白臉要一聲吆喝, 擒帥抽馬的瞬間, 突然門外有人走動,方隊長回來了!小白臉急刹住快冒出嗓子眼的話, 右手執車在空中畫了個弧收了回來,輕輕放下。倆人屏住呼吸,麵麵相覷,不敢弄出一點聲響。不約而同的抬手看表,額的媽呀,已過十二點了。這倆這會兒才感腳到一絲內疚,靜若呆雞似的凝住了,沒了心思接著下棋了。想了想該去食堂買飯,不然過了一點鍾,食堂關門了。

要出房門前,小熊又遲疑了。小白臉悄悄問道: 怎麽啦?

“咱倆的衣服幹幹淨淨的,一點汗漬都沒有,碰見公社領導立馬懷疑咱們沒下地”。小熊說著,擺出一臉的無奈。

小白臉也楞了神。環顧房間,看早上洗臉水沒倒,立馬有了主意,抓起毛巾沾上洗臉水,就往前額後勺撩,往襯衫前胸後背拍,往胳肢窩裏擠,往肚臍上擦褲臀上蹭。小熊見狀,趕緊有樣學樣。

一會兒功夫,倆位汗流浹背,辛勤勞作歸來的小青年,背著草帽坐在了公社食堂的小歺廳。

Ta倆人以為方隊長根本不知道他們躲屋裏下象棋,掩蓋得天衣無縫,無人知曉。那天過後,Ta倆膽子愈發大了,隻要見太陽又曬又毒,就悄悄貓屋裏玩棋,等太陽快西垂了才去田頭逛一逛。然後,小白臉腦子急轉彎,糊弄一兩篇廣播稿送公社廣播站。

不出一周時間,社教工作隊集中開會,開會地點就在小白臉所在生產隊的大隊部。除了工作隊員們,還包括公社婦女主任,政宣組長,知青辦主任, 大隊長,大隊支書和各生產隊長。會議一如往常,匯報各生產隊的工作重點與成績,一再強調兩手抓的重要性。最後,黨委副書記總結發言布置下一階段雙搶的重心。他說著說著,話鋒一轉:

“我們工作組成員,雖然在抓社會主義教育,促進雙搶的工作中取得了很好進展與成績,但是也存在不足……  ” 漸漸地、他那帶有淮北口音的普通話,有條不紊地提高了聲調。

小白臉瞟了一眼坐Ta邊上的小熊,心兒發緊,耳朵發燙。覺得書記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洪亮,堅定而威嚴。

“有極個別一兩個同誌,怕吃苦、怕曬太陽,不能與農民同甘共苦。在這雙搶與天鬥、與地鬥、與時間搶糧食的關鍵時刻,躲屋裏下象棋,當逃兵。你們說,這象話嗎?”。  書記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眼睛慢慢地掃過所有與會人員。

小白臉不自然地把頭埋在了胸前,雙腳交叉在坐椅下方直發抖,腦袋轟轟的發蒙,小心髒撲通直跳,幾乎快竄到嗓子眼了,心想完蛋了,要被點名批評。狠不得此時此刻能變成穿山甲掘地三尺深藏起來。

書記再發話時,聲音略柔和了些,但依然不失嚴厲:“今天不在這裏點名,希望這倆位同誌好好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得起黨的培養,對得起貧下中農對你們的信任嗎?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吧!”    他停了片刻,然後宣布今天的會就到這了,散會。

此時的小白臉,臉色煞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Ta小胳膊推了推小熊,倆一前一後、四眼朝地,狼狽地逃出了大隊部。

小白臉從此是真真切切的信了老人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後記:

好像打這年以後再也沒有所謂社會主義教育工作組這茬事了。隨之而來的改革開放,農村又一次實行了分田到戶。這次工作組結束,小白臉與小熊成了棋逢對手的好朋友。但好景不長,一個回城一個北上大學,Ta倆失聯了,一個天南一個海北。Ta那誰要有幸讀到此文,請悄悄話送本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