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的大房子,過客匆匆
文章來源: wuliwa2020-04-17 07:46:19

昨晚我睡不著覺。睡覺這件事真的是完全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客觀存在。來去隨風,好的睡眠可遇而不可求。不好的來了你也趕不走。

今天早上快6點才入睡,6點半就被電話吵醒。

這幾天我整個人都非常空虛。也有可能我一直都很空虛,這幾天尤其。

我空虛得就像一座房子。一座什麽樣的房子呢?

一座這樣的房子。

它坐落在這個小城市火車站背後。一個隱蔽而又極其中心的角落。是一幢兩層小洋樓。到達這個樓之前要經過兩個停車場,先是一個大停車場,往裏到頭是一棵參天大樹,往左拐還是一個停車場,這個停車場的盡頭就是那座淺黃色的大房子。

對這套房子我再熟悉不過了。那裏過客匆匆,住戶頻繁更換,但無論走了誰,又新搬進去了誰,裏麵住著的幾乎一半人口都是我們都客戶。換句話說,這裏總是日常住著超過一半的人不超過21歲,他們官司纏身,一隻腳在監獄門檻上懸著。另一半住戶則無一例外是沒有正式工作的遊民。

大門口總是髒兮兮的,堆放著啤酒瓶,垃圾袋,角落裏赫然還有一個用過的避孕套,被踩得黑乎乎的,無人收拾。

門外總放著一把藍色鏤空鐵椅子,以前總坐著一個抽煙的矮個大胖子,四十來歲,黑絡腮胡子,圓臉圓眼圓鼻頭,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從不看人的眼睛,隻是斜著眼在煙霧中看我的腿,我從他身邊走過,他便扭轉頭跟著看。除此之外關於他我沒有任何可以寫的內容了。也許還有一點,那就是他很懶,吃救濟度日,很多次我問那個樓裏的客戶:“你們哪裏來的錢買毒品。”每次我都得到同樣的回答:麥爾先生讓我給他買啤酒,他借給我一些錢,湊上我自己的錢,夠買些毒品。麥爾先生就是門口坐著的那個矮胖子。

麥爾先生在一個月前不見了。據說是繼承比他老母親還老的老房子去了。

我的第一個關於這個房子的客戶是一對來自敘利亞的兄弟。一開始隻是非法移民的問題,緊接著是21歲當哥哥的在一家酒吧醉後縱火,證據確鑿,很快被收監,隨後弟弟的移民官司敗訴,一夜之間不知去向。也許是去了法國,也許是去了北歐。再沒有人提起他。

這哥倆都是小矮個。哥哥城府比較深,說話時察言觀色謊話連篇。弟弟則如假包換的天真爛漫,看人的時候兩隻眼睛閃爍著真誠的光芒,走路全是在跳躍中進行。寫到這裏,他那張剛長出小絨胡須,稚氣未脫的髒臉,帶著燦爛的笑容又出現在我眼前。誰還記得那個ABC 都不認識,從未上過學的大孩子?他叫Ajab, 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國度,叫這樣名字的人一定也很多吧。

第二個客戶是Ajab介紹來的。也是非法移民問題。非洲人,滿頭髒辮,長得有點像科比,是個小個子版科比。他的事前幾天剛結案。算是一個折中的結果。經過自己的努力融合,他找到了一份汽車油漆工的職位,有了穩定的收入,四月十號搬家了,也不知道他新居住地是不是要好一點。但願吧。

那幢樓樓上也住著我的另外兩個客戶,是兩個德裔男生,他們的麻煩事都與毒品盜竊暴力有關。其中那個18歲的金發瘦小子一開始很懂禮貌,似乎也有改過的心,後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不能自拔的酗上了酒。喝醉了拿石頭往他母親住的樓裏扔。四鄰八舍住都遭了殃。很快他也被收了監,在監獄裏呆了幾個月出來,租房合同早被中斷,也不知道他住到哪裏去了。有一次在圖書館門口看到他,戴著頂髒帽子,頭低得很低,蹲在地上喝啤酒。我和他打招呼,他抬頭看我,眯著眼看了半天才認出我,立刻站起來,問候我。說起來那座房子,他控製不住的破口大罵,說是房東把他的物件全扔了。罵著罵著他就好像突然陷入了罵人模式,也不理我,就一直各種新詞罵。我隻得匆忙離開。能怎麽辦呢。也沒法和他做什麽其他交流了。

另外一個也是18歲,微胖。他從4歲開始便因為父母虐童被政府收養出來,此後便開始了頻繁從一個家庭蹍轉到另外一個家庭的生活。他思維活躍,最難的事不是讓他講實情,而是要他閉上他的嘴。他也是舊案未結又添新亂。前幾天偷了20隻養殖場的兔子,在地下室全宰了,滿地的血跡。兔子屍體掛得到處都是。

這裏還住過一個女孩。大概和我年紀相當,長得不漂亮,身材發育得比較好,一身結實的肉,塞在衣服裏,鼓鼓囊囊的。聖誕節的時候自殺未遂,據說是和樓裏的某個男人發生了什麽,那個男生又不停往屋裏帶新女孩,出於由於嫉妒鬧出來的事。她很愛找我說話,說著說著便滿含熱淚。說的都是平常的衣食住行,也不知道她哪裏難過,哪裏疼才會忍不住落淚。她養了隻老鼠,抱在懷裏不停撫摸,灰不溜秋的,兩隻眼滴溜溜的轉,充滿了恐懼。她和她的老鼠住在這個樓裏的地下室,這個黑暗的房子裏最黑暗的角落。

那個女孩搬走後,地下室又搬進來一個極其年輕的孕婦。才17歲。剃了個光頭。但是中間有一撮很長,在腦後束一個馬尾,像那種叫做Dachs的動物。身材瘦小,皮膚慘白。我想這樓裏的人平時相互溝通挺豐富多麵的,她說是受人推薦想找我處理撫養權的問題。我告訴她你自己都未成年,撫養權是不用想了。她就暴躁起來。而她的舉動加深了我對這種政策正確性的認知。

她說她前麵就有一個孩子,是被強暴後生的,生下來隻看了一眼就被政府帶走了。她不能再失去一個孩子。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半點悲傷的表情,即使是憤怒也是那麽的無法讓人產生共情,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冷血,後來我覺得是因為她的語氣。那種攻擊性,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的態度。是那種不太會為自己找到有利位置的受害者。

前後也就這幾個人了。現在我來描述一下這房子裏的事吧。

這房子本不糟糕。廚房在一樓,很大,各種設備齊全,都堆在表麵,被用而從不被收拾的堆在表麵。池子裏堆滿的髒餐具,地板上發臭的垃圾,冰箱裏不翼而飛的食物,這些瑣事都能成為他們相互拚命的導火索,相互打得鼻青臉腫不說,房子裏鍋碗瓢盆的碎片四處都是,一片狼籍。

除次之外打架的理由多是因為女孩。這些人喝多了的時候,不管誰的女朋友,都一起睡。醒來後心裏過不去開始相互打。打急了女孩兒就去警察局報案說自己被強暴了。這時候我說那些低齡女孩子(有一個甚至才15歲)是攪屎棍固然不對,但是說那房子是個屎坑可是一點都不離譜。

二樓有一個頗為豪華的浴室。浴缸很大,在房中央擺著。這裏也發生過很多事。萬惡淫為首,不知道對不對。但如果浴缸有生命,它也一定會點頭表示這話也不算不靠譜。

至於警察在這裏常出沒也就有跡可循了。然後就出現了青少年毆打警察的狀況。德國的警察呀比美國的可真是憋屈很多,還真有被揍到去醫院的。為啥呢?還不是因為這裏大多數住的是青少年。一個個吸毒吸得發育不良,誰知道有沒有18歲。

一個個在麵對我的時候時不時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讓人不忍心看他們哭。

有時候我想法律製裁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這房子太空了,裏麵缺少一個靈魂,一種土壤,一種向上的力量。可我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麽,該怎樣進行。

命運大概就是你從哪個房子裏出來,那房子有著怎樣的靈魂,怎樣的土壤,給你什麽樣的指引。可這,也不是絕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