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回瘋人院的薩母耳
文章來源: wuliwa2020-04-11 04:10:12

Samuel這廝簡直是要造反。上次看到他,大冷天的,他光著個屁股跑過來,伸出來一隻大手,禮貌的向我討要五塊錢,說是想去村口買土耳其肉夾饃吃。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反複問:你知道你沒穿衣服嗎?

他大概理解為我不想給他錢,一再降低要求,三塊錢?一塊錢?五毛?

糾纏中我一眼瞄到不遠處有車開過來,眼前站著一個相貌端莊,光屁股的成年男士,我這麽耿直的性格絕不允許被人誤會什麽,於是加快腳步,一路小跑往家跑。回到家,依然驚魂未定。

Samuel有病這件事我早就從麵包店呀,咖啡館呀,超市門口的換瓶子處呀,總之是各種地方通過鄰居的閑言碎語中得知。拚湊起來大概是他父母都是高知。父母親都是大學教授,家裏三個孩子中Samuel是老大,底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在慕尼黑上大學。Samuel 長到9歲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一次隨父母去看馬戲,看完出來門口的小醜走到他跟前逗他,沒想到他驚嚇過度,仰天摔了一跤,回來後就變得神誌不清,書也念不成了,隻能在家呆著。街坊鄰居都說Samuel太可憐了,是家裏的異類。

我想,有什麽可憐呢,不用上班,在家裏無聊了就滿村子遊走,看到誰都熱烈的揮手問好,人家也許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樂呢。

可是自從他光著屁股向我借錢這件事發生後,我也開始為他擔憂。奇怪的是這件事之後,我大概有半年再也沒看到他。連聖誕節都沒見到他。

直到昨天,我在院子裏幹活,被地上長的刺草紮了,疼得我哎呦一聲,可能嗓門有點大,就聽到有人喊我,抬頭一看院子外麵站著一個高個駝背年輕人,頭發淩亂,一身運動服鬆鬆垮垮髒兮兮的,表情僵硬的問我,能借給我五塊錢嗎?說話時兩隻腳不停來回的交換著地,這使得他的整個身體都處於輕度搖擺中。

這是Samuel?這就是他呀。怎麽變成這麽病態的樣子呢?背也駝了,眼睛也沒神了。從聲音我才確定是Samuel。我不無驚喜的說,Samuel你去哪裏了呀,怎麽變成這個樣子,我都認不出來了。

他說他現在住外麵,走路回來的,可他父母都不在家。他餓了。想買土耳其肉夾饃。怎麽可能呢?現在都禁足,他父母肯定在家啊,莫不是認不出自家門吧。我放下手裏的活兒,帶著他去他家敲門。

開門的是他爸爸,他正要張嘴問我有什麽事,看到了站在我邊上的Samuel,臉色立變,衝他吼,要他走。然後很不友好的對我說,他兒子已經不住在家裏了,這裏不再歡迎他。說完啪的關上了門。

我無奈。攤手。又不是我的錯。

可是Samuel不肯走啊。他就來回在村裏轉。不停去敲家裏的門,直鬧到傍晚,他爸爸叫警察才把他架走。意大利鄰居站院子裏朝我招手,偷偷告訴我Samuel回瘋人院了。

我不禁唏噓。瘋人院看來不養人啊,Samuel這狀態可是越來越差了。好想找他父母聊一下,這瘋人院可真不行啊,沒別的辦法嗎?

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我可不會真的那麽多管閑事。院子裏亂七八糟的好多活,我埋頭繼續收拾。

花園收拾一天也沒收拾幹淨,累死我了。晚上刷了下新聞好不容易睡著。做了許多奇怪的夢,無緣無故從夢中哭醒。起來撩開窗簾想看月亮,可是三更半夜的,竟然看到還有很多窗戶亮著燈。當時我想,這些窗戶裏的人都怎麽了?不睡覺幹啥呢?Samuel的父母今夜能安心睡著嗎?後來一想,古往今來,對著別人家窗戶這樣琢磨過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也沒見誰就此著書立說,長篇大論的。

這個毛病我一直就有。每次開車看到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我就想這車裏的人都上哪兒去呀?看到大片居民區,那麽多屋頂,小陽台,小窗戶,密密麻麻,我也總是有同樣的問題:這裏麵都住了些什麽人啊?男的女的?此刻心情如何?日子過得怎麽樣,是否也有愛情甜如蜜?

去年秋天,在我頻繁去醫院看望一個病重的朋友那段時間,我覺得和我一個方向行駛的車通通和我目的一致,都要去醫院!一路上我就在想他們要去看的是誰啊,什麽病啊。如果途中有車拐彎離開了我們的航線,我就很羨慕他們。至於那些和我一起進入醫院停車場的車,我對他們也油然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概,恨不得走過去打開車門,請裏麵的人下來喝杯茶,聊兩句。

我就是這麽一個很愛管閑事的人。雖然自己的事還照顧不周全。

早上起來做了銅鑼燒。可惜沒有紅豆沙。用巧克力醬湊合。就著一杯咖啡喝,突然我腦子裏蹦出來一句話:

Samuel,祝你一生平安,要努力好好活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