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隻是哭窮嗎
文章來源: wuliwa2019-08-23 04:03:43

是的。就是想哭窮。

2011年快到暑假的時候窮到賬上隻有幾十歐元。那個學期重修了兩門考試,第二次不過就要被勒令退學,被退學了簽證就要失效,沒有簽證就得卷鋪蓋回家。我隻能背水一戰,沒時間打工,懸梁刺骨也要把考試通過了。

沒錢怎麽辦?房租250歐,還要吃飯。還要付手機費,還要買,最少也還要買一包衛生巾。女人真是麻煩,費錢!

就算立刻去打工也已然來不及了。沒有人會預付工資。

給房東打電話,想告訴他下個月的房租要晚一點交。電話那頭質問我門前的綠植為什麽都死了?是不是沒有按時澆水?我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道理來,陌生的語言在吵架的時候尤其不夠用。最終也沒說出來我想說的。

放下手機,它躺在小桌上屏幕漸漸暗淡下去。這張桌子是我從二手市場買來的,其實是一架陳舊的電子鋼琴,蓋上蓋可以寫字,還可以吃飯,推開就可以彈小曲。聲音啞咽,但我自得其樂。下麵還有一道放書的隔板,買的時候自帶很多琴譜,便成了我的書架。有時候我在外麵摘一朵花插在玻璃杯裏,擠在桌子上,也有古董式的美,或者說淩亂美更恰當。若是在上麵鋪開報紙擺一個爐子吃火鍋,屋裏熱氣騰騰,也像個家。它真是一個百寶多媒體書桌。

我想我搬著這架琴去大街上賣藝吧。也許能掙出來幾百塊錢解燃眉之急。彈一曲笑傲江湖?彈一曲紅豆相思?可我什麽也不會。

我把琴賣了吧?買來的時候才20歐,被我砍到15歐。再賣能賣250歐嗎?

要不,我住在琴裏麵?可我太大了。

我的房間在一私宅的地下室,大約12平米,對90來斤的我來說算是很大了。

地板是老式木頭條拚接而成。已經滿是傷痕,翹起來的地方一不小心會刮破我的腳或絲襪。這私宅大約有一百年了,我腳下踩的自然都是前人的足跡與曆史的塵埃。曆史的塵埃便在少女急躁的震蹋裏飛揚進狹長逼仄的光束,再緩緩落在鞋麵和我身上。我的兩邊一間是房東存放酒水的儲藏間,另一間住著一個從俄羅斯來的大學生,白天很少見麵,隻有晚上聽到他用俄語打電話。或是深夜酒醉歸來拿鑰匙開我的門,我也不敢開門,眼見不怎麽牢靠的門要被他踢爛了才戰戰兢兢把臉貼到門上告訴他走錯門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劃破黑夜找不到地方停留驟然消失,好在他停止了敲打咒罵,又跌跌撞撞去折騰另一扇門。

房間雖說在地下室,但是打開窗戶正對著花園。此時花園裏大片薰衣草正怒放,蚊子也比先前少了很多,不用再把腦袋蒙在被子裏睡覺。花園裏有一棵櫻桃樹,櫻花盛開時,白天會在我的窗前形成一副畫,晚上則在我的玻璃上倒映出別樣的剪影美。等到夏天,櫻桃就爬滿了樹枝,在陽光下閃爍等著人去采摘。我很少去花園裏,我隻在沒人的時候從窗戶跳出去,在院子裏到處看看。各種花香聞一聞,見到蜻蜓小動物們追一下,追是追不到,隻是想嚇唬一下它們,順便站在樹下吃舉手能摘到的櫻桃。

有時候能看到前來找吃的鬆鼠。那行動的速度是極快。一眨眼上樹了,再一眨眼又下來了,再去看不見了,揉揉眼睛看見它又跑到樹上去了。大尾巴舉得高高的。

我要是鬆鼠多好啊,在這裏生活,誰也不管我要房租。

我要是這棵樹多好啊,誰也不會管我要房租。

關鍵我還不要花錢吃飯。

我餓。

越餓胃口越大。什麽時候都想吃,肚子裏咕嚕咕嚕。起床也不需要鬧鍾了,肚子一叫我就要起來,房間裏有一個小冰箱,先打開瓶子喝一大口牛奶,還是餓,再拿個雞蛋煮了吃。這回好了。不餓了。可是等到中午又餓了。食堂的飯菜太貴了,即使這樣前幾天輸進去20歐元也早就被我吃空了。那就吃櫻桃吧,吃路邊還沒有長熟的野蘋果,大口大口的吃。吃到胃口大開,更餓了。

我媽說買點土豆煮著吃準能管飽。據說昔日俄羅斯民族就是這樣艱難度過戰爭年代的。我買了土豆,果然很香,差點噎著,可是沒過兩小時肚子又開始造反。它想吃肉。

我驚歎於自己的食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懷孕了。第二個耶穌又要降臨人間嗎?不會不會,這不科學!那大概是二次發育?不會不會,除了肚子,該發育的地方都沒動靜。

我爸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要我去努力賺錢。並且念出來一張清單,某年丟了三個手機共計4000人民幣的事情都人髒俱在。

我外婆告訴我窮困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吃飽的問題。太奢侈了。嘴裏能有點咬的就滿足了。說完又心疼我直呼要我快點回家。

我的窮困顯然還不夠那個境界。我還摘了蒲公英做涼菜,有點苦,但很香,它讓我想起來家裏時光。

堡壘是我的同胞加師姐。我跟她提起來經濟困頓,沒好意思說困頓到什麽地步,她給我出主意要我趕緊結婚。即使嫁的是個窮學生也可以夫妻共保省了70歐元的醫療保險。我搖頭,不好。這不是每個月70歐元出租自己嗎?不行。士可殺不可辱!

我看著堡壘問:你和你男朋友結婚不會是為了省70歐元吧?你們那是長期賣淫嫖娼好嗎?性質惡劣的。

堡壘要我滾,推我,推著推著還嬌滴滴給了我一粉拳。我笑。笑得喘不上氣。

可我該怎麽辦呢?

在超市門口看到推著滿滿購物車的中年人,我心裏默默地想,我要是他們家孩子該多好啊。人窮就是誌短!

天那麽大,地也無邊無際。我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該和誰說去。

堡壘的老公的朋友的老鄉,在德國生活,正在找靠譜的babysitter,假期照顧兩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子,見我困頓就把我吹噓一頓介紹過去了。連住的問題都解決了。多虧了堡壘,多虧了她嫁了個有朋友,朋友還有老鄉的男人。她省下每月70歐元,又能救我於苦難。可以說得上是金玉良緣。

可我也不想把我的地下室扔了。再找就找不到這麽便宜又有大窗戶和櫻桃樹的房子了。一咬牙我把我的筆記本電腦當250賣了。

賣完後我傻了。沒錢買車票去德國。

走吧?兩三百公裏怎麽走?那滾呢?也不行。飛也不行。我又沒翅膀。

隻能搭便車。我一個不到20歲的弱智女流?那也顧不上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成語用得不太對。總之我是豁出去了。人窮命賤。

好處是沒錢無人惦記。搭了一個老爺爺的貨車,他白胡子白頭發,活像馬克思,開著一個巨大的man大卡車,猶如駕駛一個城堡,一路上也不和我說話,我昏睡過去,醒來他正看著我,搖晃我的胳膊,告訴我到了,他要往前開,我迷迷胡胡道謝後下了車。這時候一個小癟三過來找我要錢,5毛錢也可以。我正發愣,馬克思過來隻瞪了一眼,那人就走了。再回頭,馬克思已經上了卡車緩緩啟動,這才發現馬克思特意把我送到了火車站。馬克思就是靠譜!!

到了他們家,吃了一頓異常可口的中餐。有辣椒炒肉,有大白菜,還有蘿卜幹和老幹媽,我吃飽了。吃得很飽,那晚睡在夢裏都在幸福的笑,現在想起來,那米飯還在嘴裏散發香味。

在德國照顧兩個小女孩是快樂的時光。她們一個已經四歲,另一個才兩歲。她們自己睡一個房間,我隻要早上叫醒她們,陪她們玩給她們做飯,晚上她們的父母回家我就可以休息了。到了周末她們通常都會出去玩,我一般都選擇在家主動打掃衛生。他們家很大,我收拾完了,光腳在地上走,聽到腳丫子和地板發出來的歎息聲,我要是跑起來,聲音就變宏大了,咚咚咚的。等他們一家回來,都會很開心的誇我是清潔小能手。

那個暑假我掙了足夠交半年房租的錢。認識了一個友好善良可以終生交往的家庭。

2011年的夏天過去那麽久了。小孩子們都長大了,長高了。

我也不那麽容易餓了,餓了還是會不舍得去吃大餐。但我還是偶爾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