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文章來源: wuliwa2018-08-12 16:08:14

失眠。吃藥都不管用,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這裏我要記錄幾個人。幾樁往事。

1.

小時候身邊經常會跟著幾個年紀比我們小,且比較淘氣的女孩子。上學路上一起走,因為我們大,其他學生都不敢欺負她們,她們對我們自然也鞍前馬後,忠心耿耿。

其中有一個長得尤其漂亮,丹鳳眼,高鼻子,瓜子臉,身材修長。我已經不記得她的名字了,那張美麗的臉卻記憶猶新。

她母親愛打牌,經常不在家。爸爸常出差,賺很多錢回來給她們母女花。

我考上高中的那個夏天。約了她來我家玩,我等了一下午。

打電話給她,手機也接不通。就在我生氣的時候媽媽從外麵回來告訴我,她出事了。中午在過鐵道時被火車掛走了,當場死亡。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居然很冷血的沒有一絲難過。直到天黑了,夜深人靜,她還沒有如約而至,我關起門躺在床上淚流不止。她還那麽年輕,還可以有那麽長的未來。

有的難過是一種慢性病。這麽多年,我從未忘記她。我想也許在出事那一刻她還記得和我的約定。

她是第一個誇我漂亮的人。我一直感激。你知道這對於一個臭美又不美的小姑娘意味著什麽。

她父母在她去世後不久就離婚了。

2.

上高中的時候我媽得了一場病。我每天下課就去醫院陪她。這樣我就認識了他。

那天,我給我媽穿鞋子,厚厚的保暖棉鞋,媽媽的腳不太聽使喚,我蹲在地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給穿上去,急得我想哭。

他就在一邊看著,也不過來幫我一把。

後來我終於給媽媽穿上了棉鞋,攙我媽站起來的時候,他才過來幫忙。我抬頭看他,很白淨的一張臉,眉清目秀,戴一副眼鏡,微笑著,嘴角微微上揚,他盯著我,眼神清澈,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很溫暖。

那時我已經快要高考了,去病房還總帶著一些書去看。他有時候會過來看看我的書,說起他高考的事。他和我是校友,隻是他在那個學校的時候,我還小。我媽要他幫我輔導數學。我覺得我媽很冒昧,很不顧及我的麵子,但也不好反駁,他要我有不懂的就問他,說這話的時候他很真誠,但也沒太好意思看我。我勉強笑著說好,也不太好意思看他。

我媽出院是舅舅和外公去接的。那天我坐在教室裏,想到下課後不用去醫院了,莫名失落。

就這樣過了幾天,他來學校找我了。說他哥哥在我們學校教書,他順路來看看。後來就幹脆也不提他哥哥的事,陪著我沿著池塘走回家,池塘裏是茂密的水草,若不是此起彼伏的蛙聲,人們一定誤以為是草地。有時候到了家門口,我們又繞回去,隻是想多說幾句話。

有一次我手裏拿了一個梨。他從口袋裏拿出來小刀削皮,動作迅速熟練,削好後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張餐巾紙,裹著遞給我。我咬一口覺得很甜,遞給他要他也嚐一口。他搖頭很認真的說,梨不可以分著吃。分著吃表示要分離。

他說他看著我吃。

就這樣過了一個來月。隻要我上課,他每天都來接我。除了周日放假。我從來沒有那麽討厭過放假。

然後終於有一天我在校門口等了很久。他都沒出現,天越來越暗,路上人越來越少,我的心裏也空蕩蕩的,一片蕭索。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打他手機也沒人接。多虧高考的壓力,過了幾天也就不再那麽難過了。

直到有一次吃飯,我媽突然問我還記不記得那個年輕的李醫生。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鼻頭發酸、積壓很久的情緒在那一刻差點就要爆發出來,我把頭埋在碗裏往嘴裏扒拉大口的米飯,含糊著說,記得,怎麽了?

我媽說,他死了。胃癌晚期,發現不到一個月就死了,結婚還不到一年,真是可惜。

我媽還說,有一次他誇我孝順幽默有教養。

我不知道那頓飯我是怎麽吃完的。腦袋好像炸了,我拚命吃飯,把一陣一陣湧上來的哽咽咽下去,假裝一切正常的樣子。

後來我再也沒聽到過關於他的事。他漸漸淡出我的生活。高考最後一場出考場那天,我站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此後,我無數次再次經過那個醫院那個辦公室門口,我生病,我痊愈,我出國,讀研究生,我的人生,按照生活應有的軌跡前行,一如平常。

但我經常想起那些黃昏,他陪我在路上走,池塘邊蛙聲陣陣,他看著我的眼神裏有陽光在閃爍,我總是想起來那些畫麵。他好像陪了我一生。

關於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我從未去打聽。

有一次回國去母校我在宣傳窗看到了他哥哥的名字,他還在我們學校教化學。那一刻我覺得他離我很近。

3.
他叫陳勝。是我初中和高中同學。他眼睛很大,有一顆門牙是歪的,笑起來像一隻鼴鼠很滑稽。

我媽不喜歡他。因為他每次來我家都翻箱倒櫃找吃的。是個熊孩子。

我喜歡他,因為我們一起長大,我們的成長故事裏有我們彼此。早上在校門口抄作業,體育課挨罰在操場上頂著烈日跑步,數學考試偷偷對答案。

那時候我們都年少無知,天真爛漫。

高二會考前一天,早自習的時候,一個同學說劉勝死了。家裏裝修漏電被電死了。

我不信。但是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不知道在誰的提議下我們顧不上早自習,集體騎車去了他們家。然後,我看到了他,他躺在地上,臉被蒙起來了,兩隻手搭在地上,灰色的。我們一群孩子抱頭痛哭。當我看到他的父親時,我才為我自己的情緒失控感到羞愧。在他的悲傷麵前我覺得自己很矯情。

那天回去的路上,陽光照在我身上,我看到我自己的影子照在地上。想到他再也不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心如刀絞,我騎著車忍不住失聲痛哭。

有時候我想如果他沒死,應該也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也許也出國了,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們會不會還像小時候一樣要好?

我媽知道他的事後也很傷感,說早知道就不嫌棄他亂翻我家冰箱了。

這麽多年了,他還時常入我夢鄉。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我,他卻仍是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