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自己家成了外人
文章來源: 黑貝王妃2024-03-02 04:06:11

疫情後北京的變化(2)   

回自己家成了外人


四年沒有回北京,這次的確注意到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變化,難免生出陌生之感。陌生的意思並非北京變得不好了,反之我覺得北京很多地方比以前要好——
比如:空氣質量有所提高。我們在北京的3個星期至少有1/3的時間空氣質量相當不錯,特別是開始那幾天,有幾日又見到了小時候常說的秋高氣爽、天高雲淡。不過到了十一月中以後天氣驟然冷下來,陰天和沒有風的日子裏霧霾還是厲害。

(上圖:沒有霧霾的北海公園)

再比如:我感覺北京的服務也比以前強。就拿供暖舉例,11月7日北京城區開始試暖。我媽住的公寓從那天開始來暖氣。可是廚房和一個小浴室裏的暖氣不熱。我看到樓下的電梯門口貼著供暖服務的熱線號碼就打給他們,結果當晚就來了兩個工人把問題解決了。

還有一次,家裏的電視突然沒了聲音,我試了很多辦法都不行。我媽找到一個歌華公司服務號碼給我,那時已經是下班時分,沒想到人家接到電話就派了人過來。電視機太老舊,來的師傅也沒修好,但是給了我個建議,讓我找到電視機原裝的遙控器試試。果真第二天我找到遙控器、裝上新電池就把聲音調出來了。

這幾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不但服務效率很高,而且還都是免費的,無論如何要點讚。

至於提到的陌生感,其實無關北京的與好壞,隻是個人的感受。感覺最明顯是那種物不是人亦非的陌生,而這種陌生恰恰來自那些曾經以為最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人和事。

首先說“物不是”——

北京的物質生活豐富,國外有的那裏都有,國外沒有的北京也應有盡有。我雖然是土生土長的京片子,但是從小整托幼兒園,對老北京的一些傳統飲食,諸如:油茶、鹵煮、豆汁兒之類,並無興趣。但是從日本回來的二妹喜歡吃,所以這次淨跟著老二老三逛老街了。

(上圖:我妹她們吃的灌腸兒)

我從小在鼓樓一帶長大,這次去了那裏兩三次,和從西雅圖回來、23年沒見的發小一起逛了北海,和妹妹們去了煙袋斜街,去馬凱聚了餐。除此以外我們還逛了了大柵欄、護國寺和西四等以前常去的老城街。比起疫情前,現在的北京小吃似乎比以前更全和了,很多連鎖店,比如護國寺小吃店、稻香村、義利食品店等比比皆是。我妹她們到處吃,我就到處看,可我越看越覺得陌生,因為這些地方的外觀如今都變得一模一樣了,街上掛著紅燈籠,一式兒中國傳統的棕色或紅色漆畫門臉兒,掛出的招牌也都差不多,有時候你根本分不清是在護國寺、還是在鑼鼓巷、或者是大柵欄。這些街上幾乎所有的商店都是連鎖店,除了上麵提到的幾家,還有賣鞋的布聯升、步贏齋,賣茶的張一元等,這些老街上打造出來的中華特色如出一轍,缺失了原有的獨特風貌。

(左圖:前門,右圖:鼓樓)


再有就是“人亦非”:所到之處,無論是出租車上、銀行、理發店裏還是在商店,聽到的都不再是京腔京韻,店家幾乎沒有北京人,即便當地人去了也會有遊客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十分疏離,自己原來的最熟悉的已經變成了最陌生的。

另外一種陌生感應該說是來自於自己身份的變化。北京疫情以後安保森嚴,像我這樣拿外籍護照的,想不把自己當外人都不行。

中國高速發展的數碼經濟在疫情前就已經讓我們這些在中國沒有銀行卡、沒有當地的手機號的海外華人回國後舉步維艱,如今北京的嚴格戒備更是令我寸步難行。舉兩個例子:

第一次出門坐地鐵,想買一張地鐵一卡通居然被要求出示身份證和通過手機認證。護照我是一直帶在身上的,因為一到家小妹就囑咐說現在外麵查身份證很嚴。但即便如此,手機是國外的號碼也還是不行,為了買4元錢的地鐵票,我還要打電話向小妹求助。後來小妹給我和二妹都準備了一卡通並充了值,才算解決每日出行問題。

第二個例子。我們姐仨去過一次恭王府,中國人在門口掃碼買票不用排隊,而我這樣沒有中國身份證的人要憑護照驗明正身才能買票。程序是先掃碼上網,然後上傳護照首頁在網上注冊,之後去窗口排隊認證,認證完再排隊取票。為了進大門,我來來回回排了好幾個隊才買到入場券。想當年恭王府是我們小時候藏貓兒貓兒的地方,現在自己竟是最難進門的外人了。

(恭王府:我們姐妹的中小學都在這附近)

以前說回家就是回北京,毫無疑問。回北京除了探望父母、小妹,還期待見到那裏的老朋友,感受家裏獨特的文化氛圍-聲音、氣味、色彩、人情。。。說白了就是所謂的煙火氣。這次回去發現,老一輩幾乎所剩無幾,同輩的友人留在北京的也不多了,有的仙逝,有的去了國外,有的失了聯係。不但小時候的胡同已經麵目全非,就是前麵十幾年住的樓區也變了。

原先我媽樓下有個小商品市場,幾年前被列為“低端”清理掉了,現在改為健身房。健身房和我沒關係,沒進去過,不知道裏麵生意咋樣,倒是對原來的小商品市場特別懷念。那裏麵賣的都是過日子的東西,既便宜又種類繁多,還可以討價還價,每天顧客都絡繹不絕。小商品市場門口有很多小攤兒,早上是早市,賣新鮮的蔬菜水果,下午賣幹果炒貨和雜貨,還有修鞋的,剃頭的等等,雖然我那時候也嫌棄早上叫賣的噪雜和晚上留在街上的一地垃圾,可現在沒有了還挺懷念,懷念那特有的生活氣息。反正這次回到北京突然有了無端的疏離感。

上一篇發出後有位博友說:久居國外,故鄉漸行漸遠了。這個說法令我神傷:故鄉北京和我真的漸行漸遠了嗎?

我讀餘秀華的詩有好長時間了,每次不能讀太多,因為讀多了餘秀華會感到身體有痛,但她的詩真好,過一段時間又會想讀。寫到這裏的時候,我想起她寫的一首《冬天裏我的村莊》,其中有這樣幾句:。。。

雪從北方傳來了消息

但是與我的村莊有多大關係呢

雪沒有下

我的村莊也如此白了

也許北京於我,就好像餘秀華詩中“北方的雪”和“我的村莊”那樣的關係,雖然我成了外人,但那裏的所有的“雪”,仍然會“白”了我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