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中學考場的感言
文章來源: 黑貝王妃2021-12-07 04:54:02

墨爾本在疫情兩年中創造了262天世界最長的封城記錄之後,十月底終於解封。中小學第四學期全麵複課。不幸的是在家上了大半年網課的孩子們一回到學校就趕上期末考試,我也因此被一家學校叫去監考。

今年監考的人奇缺,因為進出學校的成年人要有打過兩針疫苗的免疫證書,沒有打完疫苗的不能去學校工作;而一些打過疫苗的人因為要接觸沒有打疫苗的學生也不願意去。這兩年我常在這家學校代課,學校找來,正好我在家憋得難受,就欣然答應了,一連做了十來天。

澳洲小學生是沒有考試的,初一、初二的學生也隻有課堂小測驗之類的Tests。Examination(考試)這個字眼兒要到初三年底才會正式出現在澳洲學生的字典裏。

我去這家學校監督的幾場考試是9年級到11年級(初三到高二)的年級統考。主考場設在體育館內,空間大,可以在保持課桌合理間隔的條件下坐下整個年級的120名學生。監考老師的責任包括發卷、收卷,考試期間在考場走動,滿足考生對文具,紙巾等的需求,還有就是監督她們去洗手間。

疫情的特殊要求除了課桌之間要保持適當距離以外,老師和學生都要戴口罩,每場考試之後要用消毒液清理課桌和椅子。

以前在學校偶爾我們有空堂時也會被叫去監考,學校不同,但規則大同小異,這家學校也沒有稀奇。對監考老師最大的挑戰不是事情多,而是沒事做。中學的考試一般在75分鍾到135分鍾之間。其中包括考前15分鍾讀考卷時間,學生可以在這期間提出問題。一旦考試開始,就很少有學生找麻煩了,可老師們也不能坐著不動或看書、看手機之類,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來回走動。我算了一下,一場75分鍾的考試下來我可以走3千步左右。

監考無聊,所以我常常踱步時觀察考試的學生們以打發時間。。。

 

丟盔卸甲的考生

9-11年級的學生在校考試是要穿正規校服的,第四學期已經開始換夏季校服。我監考那十來天天氣還挺涼的,時有風雨。體育館為了通風,四處的門都開著,走來走去也要穿羽絨衣才不覺得冷。孩子們的夏季製服是很薄的連衣裙,如要保暖可以套上西裝外套和毛衣。可是考試一開始,女孩子好像就顧不上了,毛衣、外套丟了一地。到了下半場索性有的把鞋子也脫了,還有的盤腿坐在椅子上, “裙” 不蔽股,淑女狀盡失,好不狼藉。好在監考的多是女性老師,看慣了種種看不得,能做的就是不停為凍得涕泗橫流的學生遞上紙巾。

 

可憐的中國小留

監考的老師們沒有答疑的責任,但是監考十年級的考試時我卻常被一個中國女生問到,主要是她看不懂英文題目。這個孩子我以前代課教過,廣州來的小留。她先後出現在我監考的英語、數學和家政三門考試中。考英文的時候她頻頻去廁所,每次在裏麵待很久,她說她有考試恐懼症,太緊張所以肚子疼。那場考試是一個半小時,我看她隻答了一半的題目,其餘的時間就在考卷上塗鴉。這孩子的漫畫兒畫得還不錯,想必天分是有的,隻是不在數理化上。

考數學那次她更是一塌糊塗,幾次我路過,她都舉手求助,要我幫她翻譯題目要求。我征得主監考官的同意幫了她,但她仍解不出。本來以為英文數學不是她的長項,可考家政的時候她幾乎交了白卷兒。我悄悄問她為什麽不答,她說這門課她沒準備,反正明年不學了,任其當掉。

這孩子以前同我說過父母送她出國的原因就是怕她在國內考不上大學,如今來了兩年,因為疫情也沒回過國,一年到頭寄宿在學校,想想也挺可憐的。看她那一頭亂蓬蓬的頭發,不難想象課業也是荒疏了的。這家學校中國留學生不算少,同年級就有十來個,我走走看看別的中國孩子都還好,她這個水平的不算多。

 

一個叫“天空”的孩子

“天空“是從這個女孩子英文名字翻譯過來的,她也是個華裔,有一半華人血統。疫情之前我教過她一個學期,那時她上八年級,中文學得不錯。”天空“有著混血女孩子的漂亮,臉蛋白裏通紅,黑棕色的頭發簾兒下麵忽閃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她功課好,還喜歡運動。

八年級時她有兩個同班好友,一個叫玉兒,另一個叫茉莉。從名字就能聽出東南亞人的味道,恰巧二人也都是亞歐混血兒。三個女孩子都精靈一樣的聰慧,對我這個中文老師也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上課的時候她們總坐在一起,課間和放學在校園裏碰到也總是三人紮堆兒。

考數學那天我看到玉兒和茉莉雙雙走進來,玉兒在我負責的一排第一個座位坐下,按姓氏發音排位,茉莉走到這一排中間的一個位子,分開時倆人還打了個OK的手勢為彼此助威。當時我想兩個出現了,應該馬上能看到“天空“,可是直到考試開始也沒看到。

考完試學生陸續離場,我在清點考卷時意外發現了“天空“的名字。原來她還在玉兒她們的班上,奇怪怎麽沒見到。

十年級的數學要考兩場,第二天同一個時間還有一場。那天我特別留意找她,可還是沒能一眼看到。

考試開始了,我在那幾排巡視,在茉莉身後的第二個座位看到了“印著“天空”名字的學生證。我放慢腳步從側麵看去,怎麽看都不像。這個女孩子低著頭答卷,側顏膚色暗淡,雙肩瘦削,挑起鬆鬆垮垮的製服外套,握著筆的小手呈青紫色,骨節凸起。。。難道?我心中一沉,又悄悄確認了一下學生證上的名字,姓和名都對,畢竟叫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多,是我認識的那個“天空“無疑了。隻是這孩子瘦的脫了形,裙子下麵露著的兩條小腿,與幹柴無異,難怪我沒有認出她。

學生的健康信息我當然是無權問津的,但不用問也知道如果不是患了神經性饑餓症,那麽她一定是生了別的病。

整場考試我一直關注“天空“的狀態,令我欣慰的是她在90分鍾的考試裏始終沒有停筆,身體語言專注沉著,也沒有去過洗手間。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希望這個孩子的天空仍然是晴朗的,既便有過陰霾 也能趕緊過去,讓陽光重新照亮她的天際。

。。。。。。。

踱步考場,浮想翩翩。我憶起了當年自己考試的心態:有的孩子視考卷如佳肴,甘之如飴,好像當年我考語文的狀態;有的孩子視考卷如幹麵包,難啃強咽,我記得以前高中考數學時偶爾有這樣的感覺;有的孩子麵對考卷如讀天書,一臉茫然,那絕對是當年我初二考物理時的表情。。。

我的人生經過了一次次的大考小考,也一次次設置大考小考給別人,如今終於可以置身世外。看著眼前初入考場的孩子們,人生起步,我心中或有擔憂,但更充滿對她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