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淩晨接到電話，93歲的婆母在悉尼辭世了。
婆母四年來一直住在養老院，精神上雖是一如不如一日，但是身上的器官都好，心髒強大，能吃能睡，直到一月前養老院發生了一起大腸菌感染，她自此一瀉不起，不吃不喝，終於消耗殆盡。

雖說已是有思想準備的，但是她老人家走的真的太不是時候了，悉尼這周開始冠肺感染數劇增，昨日突破千位；悉尼市區宵禁，新州全麵封州；我們維省也進入全州封禁的狀態。小姑子上周五申請到通行許可，從藍山下去看望了一次，和AL通了視頻，準備了給婆母穿的衣物，算是做了最後的告別。

目前新州葬禮規模限在10人，雖然AL作為直係親屬可前去參加葬禮，我就不一定可以同行了。考慮到疫情緊迫之下，如果辦葬禮會讓親友有壓力，小姑子決定不要我們過去悉尼，也不辦葬禮。兄妹二人在網上挑了棺木和花束，其他一切交給喪葬公司操持。
老人家平安一生，活到這個年紀本身不是什麽極哀之事，但這兩日每每想起不能前去送別，她走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便悲從心起。

婆母的英文名字翻成中文是“榛子”，榛子是她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年輕時是個高挑美人。榛子1927年出生，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悉尼。家中姐弟三人裏排行最小，自幼喪父，由母親和繼父撫養長大。娘家開襪廠，家境良好。榛子自小會讀書，小學初中都考全校第一，獲獎學金進入悉尼著名的女校。可惜那個時代不鼓勵女子上大學，所以高中畢業就進了家族的工廠當會計，23歲和在工廠當經理的貝爾--AL的父親結婚，誕下一子一女，從此相夫教子，再無波瀾。

我和AL在一起20多年，開始幾年他的父母每年會開車到墨爾本來看我們，榛子不會開車，都是貝爾開。後來貝爾覺得體力不如從前，不再遠途，就隻有我們過去。我一般聖誕節會去，其他時間AL偶爾自己過去度個周末。

婆家的兩個老人自始至終待我如家人一般，每次聖誕節和生日都會給我和給自己子女同樣的禮物和禮金。在我的印象中，貝爾比較外向，喜歡說話，但婆母話很少，除了問候我的家人，從不問問題。像我這樣一個愛管閑事，喜歡八卦的人，對榛子這樣的個性很不理解，我的生活中也很少有這樣的人，所以有時候會好奇她的想法。這兩日小姑子為母親寫祭文，兄妹倆發現其實他們對母親也不是那麽了解，不知榛子這一生是不是真像他們看到的那樣無驚無險？

讀過羅蘭為母親寫的祭文草稿，我這個文科腦袋不相信一個人的一生如何可以這般順暢，開始編起了故事。根據這些年的“道聽途說”，我演繹了婆母人生中的兩段大不如意---
第一段，家產流失。榛子沒見過親生父親，繼父對她視如己出，但她母親在榛子27歲那年突然病逝，之後繼父另娶，母親家的企業也被繼父帶走了。AL兒時常去繼外公家玩兒，他家住海濱豪宅。多年後榛子繼父死了，他再婚的妻子到家裏來說遺囑與榛子兄妹沒有關係，次日婆母把她手上曾經保存的家中賬簿一把火燒盡。AL兄妹沒聽到母親說過什麽，但我猜這裏麵一定是有波折，隻是婆母與世不爭而已。

婆母的第二段遭際，在我的眼裏，就該是我們和AL妹妹羅蘭兩家都選擇不要孩子。關於這件事，我不得不說榛子和貝爾的涵養尤其好。我進他家的時候才三十幾歲，可是沒有一次他們問過我什麽時候要孩子，從來沒有提起過！隻有一次小姑子羅蘭開玩笑問我會不會要，我笑著讓她去問他哥。他哥回頭問她：你為什麽不要？羅蘭長歎一聲：看來我們“狐狸”一族是要絕了。

AL家的姓稀有，音似 “狐狸”, 在澳洲隻有兩族，他家這一族在AL一輩有兩個男丁，都沒有後代。AL對我這個推論的點評是：你想太多了，我父母才不會在意 “狐狸 “是不是延續香火呢！AL這樣說是因為他的父母從來沒有責問過他，但在我看來這不等於說不在意，而是因為他們太過愛惜自己的子女。

AL在家裏是很受寵的。雖然他很早就離開家獨立生活，後來又搬來墨爾本，但是每次回去悉尼父母家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進門就往沙發上一躺，父母為他端茶遞水，做飯盛飯，十足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派頭。直到公公貝爾89歲去世，AL都沒有在家裏刷過一次碗。我批評AL，也怪公公太過寵溺。可公公說，他自己二戰期間長大，生活比較清苦，結婚後夫妻說好要讓他們的孩子自由自在。

AL說過他讀書的時候從來沒有因為考不好被罵，他擇學、擇業、擇偶，父母都沒有幹預過。單身的時候，一旦在墨爾本有病有災，他的父母會第一時間趕過來，不說什麽，隻是陪他度過難關。。。

與我的父母相比，AL父母的親子風格的確是太不一樣了，說天壤之別也不為過。他們似乎對子女沒有任何要求，隻是遠遠地望著他們的小“狐狸“跑自己的路，直到他們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叢林。

我知道AL這幾日也是很悲傷的，但他和婆母一樣不會多說，倒是我這個外姓人時感愧疚，覺得縱然榛子的人生平安順遂, 但走的時候沒有親人在身邊，終究不算圓滿，於是寫下這篇祭文，送去陪她一同走上通往天堂的路，那裏等她的有曾相伴60多年的貝爾。

親愛的榛子婆母，原諒我們隻能遙送，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