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偉的當代藝術

話說明代一個吳姓尚書家的富二代，不學無術但酷好書畫，收藏了頗多名筆。一日和一幫文人雅客一起喝酒，富二代把自己所購一卷宋宮所藏唐人<十八學士>拿出來顯擺，那些文人就考他，你說這畫兒有啥好呢？富二代說不出所以然，討了個無趣，被人恥笑“附庸風雅”。

現在看來附庸風雅和收藏家意思並不差太多，不同是附庸風雅為貶義。換句話說如果你能道出某種“風雅”的所以然，你就屬於收藏家或鑒賞家類，否則為“附庸”。對美術我是絕對的外行，所以今天這篇是百分百“附庸”。

所附庸之人，名關偉，老北京人，美術科班兒出身，89年來澳洲，如今已是一位澳大利亞著名的華裔當代藝術家。或許用“如今”這個詞並不確切，其實我1992年認識他的時候，人家已經是正在崛起的“超現實主義當代藝術家”了，隻是我有眼未識泰山。

關偉在澳洲美術界的名氣雖不是婦孺皆知的那種，但我認識的所有澳洲華人藝術家都知道他，而在老外的圈子裏名聲更響。

當年前我識其人不知其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氣還是在一個陌生人家裏。十幾年的一個晚上我陪AL去他朋友家吃飯，上洗手間時被走廊角落的一堆畫框吸引，最外麵的一個也就A3大小，畫麵上有漢字字樣。我好奇蹲下身看仔細，上麵畫的是個公文信封似的東西，角上還有繪製的黑白一寸照片：這不是關偉嗎？我認出了照片上的人。

那家主人是個非常有錢的公子哥，收藏汽車，藝術品和手表，一聽說我認識關偉，興趣來了：關偉可是正火的當代藝術家，收藏家們都對他很感興趣。說著還找出幾本Sotheby的拍賣目錄給我看，果真有好幾幅關偉作品在冊。我和這人不熟，沒好意思問他收藏的那張畫作要多少錢，從目錄上的價格看，那時一張關偉的畫最少也要5000刀左右。我當時真的是看傻眼了！

還有一對澳洲朋友是關偉迷，他們覺得關偉作品最好地運用了中國元素，巧妙地賦予了這些元素世界意義。他們收藏了關偉的一個人體石膏雕塑作品，很小，大概隻有一尺高，一個典型“關偉式人體”造型，站立，手托“關偉雲”。兩位視如至寶，常常說遺憾沒有在早年收藏更多他的作品。

好歹他倆還收藏了一個關偉作品，要是他們覺得遺憾，那我豈不是更遺憾了？我可是92年就認識關偉了，那時候他的一幅畫作估計也就幾百刀吧？

認識關偉是因為在北京偶遇了他的太太劉品。1991年我去醫院做出國體檢，排隊驗血的時候和站在前麵的一個高個子女子聊天。那女子知性甜美，端莊大方，一聊，我倆不但要去的國家一樣，還都是去塔斯馬尼亞的。巧了不是？臨別時她留了一個她丈夫的電話，那時她丈夫正在塔斯馬尼亞大學讀美術碩士學位，名叫關偉。

關偉不僅名字偉岸，真人也身軀高大。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高，我家AL高183公分，沒有關偉高。

記得他塔州的畫室是在一套他們夫妻租住的公寓裏，最大的一間客廳讓他當了工作室，三麵牆壁上掛著他正在創作的早期成名作-“試管嬰兒”係列。

上圖：關偉作品《試管嬰兒》（局部）

這組作品我印象深是因為沒看懂。乍一看像中國那種胖娃抱魚的年畫，畫法用色都很傳統，但細看，畫的下半部有各種實驗瓶，裏麵裝著青椒、茄子什麽的，就看糊塗了。我那時覺得如果說沒看懂一定很沒麵子，也沒有多問。

這之後沒多久，關偉就成了悉尼一家當代藝術畫廊的簽約畫家，和劉品坐船離開了塔州搬去悉尼。送兩人上了去碼頭的長途車，就此一別，幾十年都沒再見過。中間從其他朋友口中知道關偉多年前已經回國開辦了工作室，每年北京、悉尼兩邊跑，大部分時間在國內。再次見到關偉和劉品是2018年他們夫婦回到墨爾本辦展會的時候。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一別近30年？

關偉在澳洲的30年可算成就裴然！2019年悉尼的澳大利亞現代藝術館為他舉辦了一次“關偉在澳三十年回顧展”，我和AL特地去看過。這個30年回顧展是一次關偉創作的盛宴，裏麵展出的所有作品都非常精湛，比如： 巨幅壁畫《山水》；反思天安門事件的係列《二指禪》、感慨911事件的長卷《紙上談兵》等，都是歎為觀止的佳作，集關偉藝術理念和技法之大成。

圖：關偉畫作《二指禪》之一

上圖：關偉長卷《紙上談兵》

我家小姑子的愛人也是學美術的，多次提到對關偉作品的喜愛，曾評價關偉是最會講故事的藝術家，畫作聰明、詼諧、耐看。

我覺得她的評價靠譜，深得關偉作品的要領。關偉一直以來都以一種幽默，含蓄的獨特方式講故事，講中國的故事，澳洲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他從一個澳洲華人的視角，以精湛的畫藝，表達他在兩個不同國度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關偉的作品風格十分獨到，熟悉的人可以一眼認出。比如，常出現在他作品中的雲朵（我稱之為“關偉雲”）；常用的藍色背景（我叫它“澳洲藍”）；還有剛剛提到過的“關偉人體”造型。關偉人體該是識別度最高的一個形象，通常是以簡單線條勾勒出來的人體剪影，無發、赤裸，五官不齊。這個人體好似關偉的魂靈，貫穿於他的許多畫作和雕塑作品中。它對人體的勾勒簡練但不乏體態的生動變化，麵部從來不是五官俱全，有時隻有一隻眼、一張嘴巴，或一縷頭發，點到為止。

上圖：關偉1998年作品《再次幻想》局部

他以澳洲為主題的作品很多都是藍色係的，湛藍，碧藍，澄藍，淡藍，我統稱為“澳洲藍”，因為我很確定這個色彩靈感來自於澳洲的藍天碧海；在這個係列裏，我最心儀那幅大型壁畫《風水》。

劉品曾告訴過我這幅壁畫原來就在墨爾本，2004年受一家大公司委托，為公司的辦公樓量身定製的。後來這家公司搬遷，就把壁畫捐給了悉尼現代美術館，收在關偉三十年回顧展中，是這個展覽的藍色主旋律。

悉尼的現代美術館就在達令港，麵對悉尼大橋。那天我們沿著海港的藍色走進關偉展廳，迎麵撲來的湛藍《風水》，讓我覺得自己從一片風景走進了另一片風景。如果你是澳洲華人，就一定會懂這幅畫—那是我們生活的世界。

這幅壁畫繪製在120塊90公分見方的壓合木片上，組成長18米、寬6米的巨幅。布展設計匠心獨具，把它放在入口的斜對角，讓這個平麵作品呈三維立體感，站在那個角落觀賞，好似置身海中：寬闊的海麵，地形圖的線條好似深淺不一的海底；各色鳥類浮遊水麵，各類魚兒遨遊淺底；幾個“關偉人體”在身邊暢遊而過，於白雲繚繞之間，遊向澳大利亞海岸，遊進大堡礁靚麗的海底世界。。。澳洲萬類霜天競自由的美好祥和盡收眼底。

澳洲的藝術界對關偉異口同聲的好評之一，是他以幽默的風格把中國元素融入表達澳洲的生活的藝術語言，其代表作之一是另一幅名畫叫“Play on the Beach”。以資金雄厚為前提，如果關偉的畫作裏我隻能選一套收藏，我會選這套掛在我家海邊度假屋的牆壁上。不單單是它的主題可心、色彩宜人，更因為這幅畫富於感染力的詼諧畫風：人物體態憨然可掬、動物選擇誇張出奇，整個畫麵和每個局部都情趣盎然、賞心悅目、令人忍俊不禁。而明顯的東洋畫技法和中國元素，又為畫作平添雅致和意蘊，讓你可以麵對這幅海邊趣圖百看不厭，讓你的心帶著笑意完全地融化。

上圖：關偉和他的Play on Beach

關偉作品中還有一類是理性的表達。這部分作品不僅僅是視覺印象，還要你用心去讀。有時候可以讀懂，也有很多時候讀不懂，當年沒讀懂的《試管嬰兒》就屬此類。他的這類作品涉及對社會時事、政治、曆史、現狀等諸多思考，澳洲敏感的移民、難民、 土著人等問題都在他不同時期的作品中有所反映。關偉作品包含的知識與思考是他不同於其他藝術家之處。

一個月前，關偉他和太太從悉尼冒著疫情來揭幕他的個人畫展’數據時代’。這次展出畫作不多，但別出心裁，應該是關偉因疫情期間被困悉尼這一年的思考。除了大形係列《世界觀》以外，我對這個係列的基本感覺好像回到了1992年第一次看《試管嬰兒》的那一刻---懵!

關偉近作：《世界觀》

上圖：《數碼時代》係列之一

關偉後來向我解釋了他“數碼係列”的思考: 今天的生活中數字無處不在。每天的心情取決於一早量血壓，測血糖，測體重的數據; 決定於你每天走多少步，你的臉書、微信獲多少讚。。。數字無所不在，無所不包。他用自己的畫作提出這樣一個質問：生物真是一種算法？生命真是數據處理嗎？

我在另一篇博客http://海外華人，我們的歸屬感中曾以關偉的另一幅作品為例描述作為澳洲華人的歸屬感。這幅作品堪為他近年的巔峰之作，入圍了2017年澳洲的Archibald肖像獎決賽。這個一年一度的肖像獎被譽為肖像繪畫界的奧斯卡，盡管那年大獎旁落，同行至今仍有“既生瑜何生亮”的遺憾。這幅作品就是《整容術》。在六月初這次個展中，這幅作品被製作成視頻，更生動地揭示了主題。（見圖）

《整容術》由四幅關偉的自畫像組成：以被注銷了種種身份的檔案袋為背景的、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關偉，漸變為以澳洲公民證書為背景的、金發碧眼的David Guan---何等的含蓄與幽默！收錄了這幅作品的《沉默的對話》書中引用了關偉的一段話，恰好可以作為對這組作品的詮釋：“第一代移民的經曆是如何使用兩種語言，在兩種文化和兩個國家中尋求一種平衡。他們的生活中還保留著關於從前生活、家庭、朋友和工作的記憶，同時還掙紮著想使另一種生活—此時此地的這種生活—變得富有意義 “。

“當代藝術是觀念的藝術，當代藝術作品中觀念的目的不允許與前人作品中的目的重複，是形成當代藝術的基本條件”（摘自《季濤博客》）。關偉是當代藝術家，是勤奮、多產的藝術家，他每次的創作都是用心的，都是不同的，都是獨一無二的。他這些年在澳洲的個展據2015年網上記載有五十多次，他的藝術項目遍及中國和歐美，並屢次獲獎。我不敢說這裏講到的關偉之“所以”即是關偉其”然”，說到底，隻是我個人的附庸其風雅而已。

其實，既是“風雅”，附庸也沒什麽，隻是後悔沒有早些去附庸。如果1992年我有遠見買下一兩幅關偉的《試管嬰兒》，那筆小小投資今日豈不“兒孫滿堂”？

這裏還沒有提到關偉的雕塑作品。我目前最覬覦的就是他的雕塑：造型簡單，意趣橫生，既現代又不荒謬。想象把它放在海邊度假屋的客廳裏和我一起望海，該是相當不錯的一處風雅吧！

新南威爾士州海濱的關偉雕塑：天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