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幸虧不懂愛情
文章來源: 黑貝王妃2019-04-30 06:23:40

去買地毯碰上個中國人老板,很熱情,成交後一高興,就用普通話和我聊起來,臨走時還給我一張他的名片。名片上有中英文,我接過來,看到一個熟悉,但是久違的名字:萬可(匿名)。

我盯著這個名字看了一會兒,他見我發呆,就笑說:你不會不識字吧?我回過神來告訴他:你恰好和我的一個初中同學重名。

他開玩笑:你的初中同學就是我吧,認不出嗎?

我說:你才多大,和我兒子中學同學還差不多。

其實不單是年齡,樣子也很不一樣。這個萬可是個中等偏低的身材,紅彤彤的圓臉,眼睛黑亮。我認識的萬可是瘦高的男孩,14歲就有將近一米八了。麵龐清秀,五官細致,是個白麵書生。

一張名片讓我記起一段往事。

第一次見到萬可是小學戴帽初一那年,戴帽初一是說初一不是在中學上的,是在小學上的。大概是因為那幾年我們同齡的孩子過多,中學放不下,就在小學多留一年,這一年就是戴帽初一,我們13歲。

那個夏天裏的一個下午,第一堂課的老師遲遲不來,課代表去找,也半天才回來。課代表回來時帶來了老師批好的一摞作業本,要大家自習。課代表是個又高又壯的女生,我坐靠窗的一排,她坐得離我不遠。一坐下她就和同桌耳語:在老師辦公室碰到一對母子正和老師談話,那個男生轉到我們年級的六班了,今天報到。說著說著她興奮起來:我看了那個男生放在老師桌上的作文本,字跡特漂亮,文筆極好,是個才子。這女生叫劉馳,拔尖兒的聰明女孩,可是人緣不太好。很多同學給她起不雅的綽號,都和體重有關。現在想起她那時的樣子,不是胖,是早熟,束著兩條長長的大辮子,走路喜歡挺胸扭臀。劉馳還說那個男生是公安部宿舍的軍人子弟,長得又高又帥,說的時候自己臉上放光。我雖然知道她是花癡,但也不由起了好奇心,不時向窗外望去,一會兒,看到一個穿一身痞綠的瘦高男生和他的媽媽從窗對麵的老師辦公室走出來,和老師揮了揮手。我看到他過於清秀的臉龐有些和那身軍裝不對稱,“小白臉”,我那時對他的印象。

我在二班,和六班隔著兩個院子,不記得初一的一年裏再見過他。

初二我們去了當地的中學,就在北海公園的東側。這回萬可和我被分在一個班,我是他的班長。很快,我就發現萬可是個不大合群的人。上課下課總是獨往獨來。我的語文成績從小學就是一流的好,他語文也不錯,但是考試還是考不過我。有一段兒我倆成了同桌,我發現他上課的時候常常偷偷看小說。這樣的行為叫我很為難,我也喜歡看小說,他看的《林海雪原》,《苦菜花》,《勇往直前》等都是文革時的禁書,我都沒看過,非常眼饞。可同時我是班長呀,上課讀小說是不對的!就在我猶豫要不要告他黑狀的時候,萬可提出借給我看,我不置可否,他就把看完的幾本放到我的書桌裏。

吃人家的嘴短,我把書拿回去看了,自然也就不能告狀。久而久之我們也算是有了共同的秘密。班上又調座位,我們不同桌了,可他仍然借書給我。初二下半年的一天,我在他借給我的一本書裏看到一張紙條和兩張電影票。紙條上寫的是什麽我一點不記得,電影票我記得,是公安部禮堂演內參片《鐵道遊擊隊》。我早聽爸爸說電影裏的秦怡非常漂亮,很想去。可那個年代裏,和男生不明不白的去看電影 ,家裏外麵都說不清。

那年我們的班主任是個中年女老師,嬌小秀麗,為人幽默隨和,她教的生物課隻開一個學期,成績好不好不重要,所以老師人緣特好。我是她班上的班長,有時下課寫板報,開會晚了,她就陪我一起走路回家,我和她無話不說。

收到小紙條和電影票以後,我怎麽想都想不清楚該怎麽辦,就在回家的路上把這事告訴了老師。老師聽了,不但沒有生萬可的氣,還把我說了一頓:看來萬可是想和你成為朋友,你不要想多了,少男少女的心很脆弱,最好不要到處說,否則會傷害他的。這樣吧,我去和你奶奶說說,周末帶你去看電影。有機會我和他談談。老師講的很誠懇,我也有點懵,不知道我怎麽就叫傷害他。

14歲的我什麽樣?回想起來有點可笑。我那時的身高已經和現在一樣了,中等個,不胖,但也不是班上最苗條的。我對形象美的追求非常遲鈍,從不覺得誰比誰更好看或更不好看,我不打扮,家裏給什麽就穿什麽,新的就好。因為每天早上都起晚,兩條齊肩長的辮子又粗又硬不好紮,常常一邊高一邊低,右邊的還總是立著。我媽是軍醫,所以我穿軍服的時候也比較多,走路說話大大咧咧,百分之百的北京小丫頭片子模樣,幾乎沒有女性美,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萬可那時怎麽就對我看順眼了。

無論如何,14歲那年我有了第一次和男生的約會,看的是電影《鐵道遊擊隊》,我倆中間坐著我們的班主任。這畫麵今天想來是不是很奇怪?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和萬可開始通過老師交換“情書”。老實說,他寫給我的都是那些非常肉麻的少年情話,我每次都不敢看,拿回家也不知道藏到什麽地方才好,負擔很重。現在想想我那時應該叫被初戀才對。每次收到信,為了不傷害他,我也回信給他。回信的負擔也很重,那些肉麻的話說不出口,也不敢寫,所以到處抄寫一些歌頌友情的經典語錄,比如:馬克思說,友誼總需要用忠誠去播種,用熱情去灌溉,用原則去培養,用諒解去護理。高爾基說:真實的十分理智的友誼,是人生最美好的無價之寶等等。天知道我寫了什麽,怕被大人發現,寫完我就交給老師,通過老師傳給他,就像交作業一樣。

回過頭去分析,他那時大概是很認真的戀愛了一次,在教室裏他坐在最後一排,我的後脖頸一整天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熱;他每天會在校門口等我,看我走出校門回家;有時他會悄悄跟著我一路回家。我在學校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感到不適,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不堪重負。他對我的注視一定是太明顯,很多和我一起長大的發小以為他對我“耍流氓”。小學的時候從一年級到戴帽初一我們的班都沒有分開過,一直是同一幫孩子,我們二班的同學來自前海和後海的兩條胡同,熟的不得了。上中學後班級被重新分過,我是五班,班上的五十來名學生有大約四分之一是我小學的同班同學。後來聽說有一次我小學班上的幾個男生在午飯時把萬可關在教室裏揍了一頓,讓他躲我遠一點。

他挨揍的事是很多年以後我的老師告訴我的,她一直以為是我傷害了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所有他給我的信裏,隻有一封我記得,回想起來大概就是他挨揍之後寫的,裏麵隻有一首詩: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在這首詩中讀出了他的失望,卻不懂到底他是什麽意思,又不好意思問,結果花了我四年中文係才搞明白這是《紅樓夢》賈寶玉參的一段禪。天呐!

初三那一年,北京恢複了中考,他戀愛得緊,學習成績不斷下降,結果我考上了重點學校,他落榜了。此後我們去了不同的學校,又都準備高考,所以也就慢慢放下了。

直到今天我和老師還有聯係,偶爾去北京看她老人家,她會說說我們那撥學生的情況,也會說到萬可。他大學畢業不久就結婚了,是我們班最早結婚要孩子的人之一。他學的通訊專業,我出國前他就下海做生意了。最後一次聽說他的情況是五年前,他的母親打電話給老師說讓幫忙勸勸他不要離婚。原來他多年來一直在福建一帶做生意,妻子和兒子在北京生活,他在外麵屢次有別的女人,婚姻多次陷入危機,但是都被他母親攔下來。這次他有了新的戀情,已同居多年,非離婚不可。。。

聽老師說完,我在心裏默歎:這個萬可還真是個情種,14歲時是,現在還是,永遠都是。幸虧我那時不懂愛情,要不然,可能就是今天被離婚的那個。

阿彌陀佛,無立足境,方是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