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蘇老五。高高大大的一個人裝在一套白色日式廚師服裏顯得有點緊，四肢好像隨時要蹦出來一樣；脖子上係個藍白格子的小手巾，頭上帶著廚師帽，帽子和手巾之間是一張漲的紅紅的笑臉，大概因為笑得太使勁兒，腦門的抬頭紋中擠出了汗滴。。。

後來說起這個事兒，蘇老五坦白說不是他知道戴清子想找工作，而是他想留她在這裏。清子一進門他就盯上她了，手底下忙，沒機會搭訕。看她馬上要走出店門，怕失去機會，跑上去說了那句不著邊兒的話，沒想到正中清子下懷。

天上掉餡兒餅！戴清子心裏喜，嘴上卻說：剛辭了職，正想清靜幾天呢。你不急的話我先想想。收銀員一小時多少錢？

-工資。。你說了算！

這回輪到清子撲哧一笑，拽給他一句話：周二我過來。

就這麽著，清子開始給蘇老五打工。雖然她並沒想把自己打成這裏的“老板娘”，但店裏的員工從一開始就打趣地這麽叫她。蘇老五對她的那份心思是寫在臉上的，人盡皆知；可大家也都看出清子對蘇老五那是沒有一星點興趣！不是蘇老五的樣子不討喜，他人長得高大帥氣，一對圓眼睛又大又有神。特別是笑的時候，笑容從棱角分明的嘴角蔓延開，瞬時綻放，滿臉溢彩。每天第一眼看到清子，老五都是這個笑容，一副情不自禁。但是清子心裏明白：他蘇老五是什麽人？自己是什麽人？不要提這人以前是黑道上的，就那從肩頭延伸到後背的青龍刺青，如若被家人看到，鬧不好會出人命的。“想都別想！”戴清子明著跟他說。

蘇老五這點像他爸，局氣！不行就不行，認定你是我的女人，罩著你就是了。而且他可不單隻是說說，並從此收了花心的性子，幾個常來店裏泡他的女人也都讓他攆了出去。每天三點一線：店，清子家，他家。清子大大小小的事兒他都包了，開車接送，外加巧立名目行賄送禮。盡管戴清子一直不吐口兒，不過，看著他把周圍的老相好都清幹淨了，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說來也神，戴清子來之前店裏的生意是不太好的，可不知怎的，自打清子來了，生意卻一天天好起來。生意越好清子越失望，加上知道老五對自己的那份心思，覺得她原來要盤店的想法可能行不通了。她怕真把自己搭裏頭，打算學了生意經，趕緊跑路。

97臨近，每個香港人都想著以後的出路。戴清子也想，父母和哥哥都想她去美國，可是她學無專長，英語不精，去了能幹啥？加上她還沒拿到香港永久居民證，中國護照去哪裏都不太方便。

老五也在琢磨著差不多的事兒。香港黑道十年，身上有刀傷，槍傷，死裏逃生多少回。上了三十歲，他覺得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該退了。八十年代中期日本的餐飲和電子技術一起在香港走紅，蘇老五自知沒大本事，但自立多年，吃喝成了專家，感覺去日本學點廚藝可能是他退出江湖的第一步。在日本呆了五年，放棄了所有的江湖利益，回來時香港黑道也改朝換代了，他正式脫了幹係，用自己去日本打工的錢開了這家店。雖說如此，但是他這身份，加上他爸的教訓，一旦香港歸了大陸，誰知道會怎樣？本來他也是想溜的，日本不行，開日本店班門弄斧活不下去；英國太貴，所以想去加拿大或澳大利亞。誰知這個時候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戴清子，中了邪一樣，從此再無別的想法，任兄弟們怎麽笑話他都不在意，活了快四十歲，從來沒有過的事兒。眼下要問他以後怎麽辦，那就一句話：看戴清子的！

知道戴清子沒有身份，家裏想她去美國，老五耍了個心眼：清子，你現在還不張羅移民的事兒，等大陸接收香港的政策下來恐怕就晚了。。。不如我幫你先辦個港居？

-怎麽辦？

-嫁給我唄。假的，假結婚。。。

-條件呢？

-沒條件，拿到身份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真的？

-真的！。。。當然你要和我過更好，不想和我過也沒事兒，我能理解。。。

對戴清子來說，這怕是再容易不過的方式了--拿了香港永居，看看97前的形勢再定何去何從。不過她心裏不安：這不是明擺著利用人家的真心誠意嗎？太損了，不行！

戴清子這等姿色心智，以前追求她的男生不成連也成排了，可她都沒看上。太文的她嫌酸，太武的她嫌粗，太溫的她嫌麵，太強的她嫌炫，歸結為緣分沒到。她家裏和別人家也不太一樣，知道她是個霸道又不乏理性的女子，在外麵吃不了虧的，同時她這性子找婆家也著實不容易，沒指望她早早嫁人。現在清子恰是二十大幾，小三十的年齡，不算老，嫁人根本是沒有壓力的。

在店裏工作這幾個月，戴清子發現了蘇老五的很多特點。不能說是優點或缺點，隻能說他與眾不同。首先是這個人十分仗義，對江湖兄弟和手下員工都很大方，誰有什麽事兒找他，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在香港這樣的物質社會裏真是少見；再有，這人對錢看的不重，做生意實在。他店裏的肉和海鮮都是上好的，從不偷工減料。以前他生意不如其他家就是因為價錢偏貴，灣仔這邊吃飯的人大多是藍領，要是換到蘭桂坊或半山去開，一定會很旺的；另外就是這人一根筋。老五書讀得不多，可人不笨，會說普通話，廣東話和日語，心靈手巧，做事認真。日式料理這一套廚藝都是他去日本做工偷師學出來的，燒烤的手藝連日本人也說地道。對她就更是這樣，認準了就不撒手。有了這個了解，戴清子相信他說假結婚一定不會唬她。

不過假結婚也是結婚，以後離了也是結過婚的，按她的家教，回家根本說不通。還是不行！

可就這功夫，出了一件事兒。。。(未完待續）

這段姻緣，縱使無情也斷腸 (連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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