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彩票 》

BY 穀芒

1.

1998年。

那一年，我二十歲，在一家咖啡館裏打工，那是附近工錢給的最高的一家咖啡店。

那一天，店裏來了一位亞裔女孩，柔順的長發，纖細的身材，有著一雙小鹿般的眼睛，黑又亮帶著幾分怯意，她安靜地坐在那裏，隻要了一杯咖啡，卻坐了很久。

她看上去有幾分不安和緊張，那麽年輕的女孩，也許需要什麽幫助? 我走過去問她: "還需要什麽嗎"? 她看了我一眼，那雙黑亮的眼睛清澈透明。她突然問道: "你們這裏要雇人嗎"?她帶著一份色說道: "我需要工作來交學費"。

我望著她墨玉一般的眸子，感覺整個人似乎要被吸進那雙黑眸。我對她說:老板今天不在，你留個電話，我回頭幫你問一下。她淺淺一笑說謝謝，她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她手忙腳亂地在包裏找紙和筆，結果拿出一張樂透彩票，她在背麵留下了電話號碼。

我說: "這是樂透彩票"。她說: "沒關係，同學送我的，反正也中不了"。她對我謝了又謝，然後笑著離開了。我望著她長發飄飄的苗條背影，心想: 如果有這樣一個女孩每天跟我一起共事，那是多麽美妙。

第二天我一見到老板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說女孩的事，可是老板說咖啡館現在不缺人。我說那個女孩多麽溫柔、多麽勤快、多麽需要工作，老板被我說煩了，便說除非你把工作讓給她。

我也是需要這份工作來交學費，可我實在不忍讓女孩失望。我想了想，心生一念，也許 。。。也許我可以跟她一人做一半的日子。我將這個意思跟老板說了，老板同意試試。

那天我回到家裏已經很晚。那是一個月光姣潔的夜晚，至今都記得那一輪又圓又亮的月亮，照得銀輝滿地。那是我人生中一個非比尋常的夜晚，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我一到家就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我一麵吃泡麵一麵興高采烈地拿出女孩的電話號碼。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就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可以打半周的工，然後約會她。雖然我自己少了一般收入，但我可以去別處打點零工。我將女孩的電話號碼看了又看，電話號碼旁的那個名字，新巧，那麽秀麗可愛。

電視上正在直播開獎，我不經意地將彩票翻了過來。4 5 31 62.。。我的心急劇地跳動起來，天，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29 8。。。所有的數字都匹配，我中大獎了！！！我在房間裏跳了起來，啊啊啊，一百萬的獎金，我中獎了！

我將數字又對了一遍，確信無疑是中獎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我成百萬富翁了！我揚手將泡麵扔進垃圾桶裏，百萬富翁哪裏還要吃這種廉價泡麵！

待我終於頭腦稍微冷靜一下，我忽然想到，其實不是我中獎了，是那個女孩中獎了。可是她把彩票給我了，那就是我的，她不是說她也是同學給她的吧。我的心裏又一個聲音道。

要告訴那個女孩彩票中獎這件事嗎？

一百萬，於我是個天文數字，這筆錢的誘惑太大，我猶豫了。

那一個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這件事情，不告訴女孩，我於心不安。告訴她，我萬般不舍，另一個擔憂的是女孩成了百萬富翁，那麽我們的差距太大了，她還能答應我的約會嗎？我左右為難，突然間我腦子裏像照進一道亮光，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我想到前些日子聽過的一個投資講座，那個西裝革履口若懸河的人說，他可以在半年將錢翻一倍。那麽我現在就將一百萬去投資，待到半年後翻了一倍，再還給那個女孩一百萬。

我不由得為自己的聰明叫絕，這樣我和她都成為百萬富翁，到了那時我們再約會，那是遊艇寶馬，恣意歡情，不像現在吃泡麵開二手破車，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我從咖啡館辭了職，給了老板女孩的電話號碼，我自己也離開了學校。我要趕緊去投資，將賺來的錢還給女孩。隻要半年，隻要耐心等半年。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我對於半年後的前景憧憬不已，愛情，財產，我才二十歲，上天真是太眷顧我了！

可惜我的美夢隻做了半年，人算不如天算，半年後美夢變成了噩夢。我的投資半年後不僅沒有翻倍，反而幾乎賠光了，最終隻剩下10萬的時候，我連忙撤了出來。

2.

2011年。

因著投資失敗，我隻有重新腳踏實地去五金超市做工，慢慢從底層做到了貨場經理。這些年我並沒有忘記那個女孩，隻是我不敢去找她，我無臉見她。

那天朋友說要為我介紹對象，一晃也是三十三歲的年紀了，雖然日子過得平庸，但也是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當她在我對麵坐下的時候，我即刻認出了她。她依舊黑發柔順，眼睛黑亮，但是眼神已經褪去昔日青澀，有一種成熟和豁達。真是緣分啊，沒想到時隔十二年她是我的相親對象。

我們相談甚歡，她的眼睛裏有星星，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她問我工作辛苦嗎?我告訴她現在已經好多了，憑著自己的努力，升為貨場經理，老板甚為賞識。她說她也是類似經曆，在咖啡館兢兢業業地打工，升為店長，後來老板將咖啡館盤給了她。

然後她突然說: 你看著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一怔，慢慢地提示她說: 十三年前。。。彩票。。。

彩票是我們不得不解開的心結，我想我必須告訴她這件事。她眼裏的暖意驟然收斂，她說: 原來是你。。。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她沉默了一會問:不好意思，我隻是好奇，那個。。你。。贏了多少? 

她終歸是介意的。我吞吞吐吐地說：十萬。那最後剩下的十萬，我一直保存著。

她低頭不語，我窘得無地自容。她抬起頭，看見我窘迫的樣子，突然輕描淡寫地笑著說：我不該問的，那是你該得的。

我喃喃道：謝謝。

她說：是你運氣好，我才是該謝謝你，要不是你推薦了我那份工作，我真不知道能不能上完大學，更不會有機會盤下那個店。

真是造化弄人。我將彩票的一百萬輸得隻剩十萬，她在咖啡館從零做起，現在已是咖啡館老板，真正的百萬富翁。

我又哪裏配得上她？

我們的談話從歡暢的小溪變成滯礙的死水，她雖然笑得豁達，可是看得出心裏對於彩票的事還是心有芥蒂。她匆匆結束了晚餐，站起身來說:我們走吧。

她沒有給我留電話號碼，她的眼神裏已經沒有溫度，她仿佛逃跑似地迅速離開了。我看著她依然苗條婀娜的背影，心裏一陣痛楚。

3。

我走進她的咖啡館。

我坐在她第一次來咖啡館坐的位置，隻要了一杯咖啡。我一直坐著，坐了很久。

她終於走了過來，問我還需要什麽。

我拿出十萬支票，對她說: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

她說: 真的不必了。我給你彩票，便該是你的。

我說: 我撒謊了。我贏的是一百萬，並不是十萬。

她的嘴張成O型，吃驚地問道: 一百萬?！

我將整件事源源本本地跟她講了一遍，說到想要跟她各打一半工，她感激地說，老板跟我提起過此事，謝謝你了。說到投資失敗，她說聽介紹人提到過這件事。

她眼神中漸漸又有了溫度，她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錢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個誠實的人。

我自慚形穢地說: 謝謝你，我真心請你原諒。

她說: 真的不必這麽說，我的彩票是同學給的，我又給了你，所以你即使不告訴我，也不需要我原諒，但是今天我很高興看到了你的真誠。。。

她的微笑和誠懇感動了我，她那雙墨玉般的黑眸裏的一絲重現的暖意鼓勵了我，我鼓足勇氣對她說:謝謝你這麽說。這十萬元請你收下，還有九十萬元，我想用我餘生的時間，陪伴你、嗬護你、補償你。。。。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想約會你，雖然遲到了十二年，我想請你再給我這個機會，可以嗎?

她看著我，沉吟了很久，這是我記憶中最長的等待。

終於，她輕輕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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