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港小鎮說的是港口阿靈頓（Portarlington），我們的周末港灣。這是離墨市125公裏的一個海灣漁港，盛產黑貝（ “黑貝王妃” 一半因此得名）。五年前我們在這裏買了個破舊的度假屋，並因此成為這裏的業餘鎮民。而賣給我們度假屋的，正是我要說的這兩個女人-蘇珊和洛麗塔。

蘇珊和洛麗塔在鎮上合開了一個地產中介所，是鎮上的知名人物，兩個女人都四，五十歲。蘇珊年輕些，黑頭發，白皮膚，往上吊著的大眼睛，眼神透著幹練，嚴肅的時候表情或略顯生硬，笑起來卻朗朗生風；洛麗塔大概有五十歲了，身材頎長，麵龐清麗，話語中從來都帶著笑音。說是個小鎮，實際上隻是一排麵海的小店，包括幾家咖啡店，餐館，服裝店，另外還有澳洲海濱小鎮必備設施：小酒店，書報店，郵局，銀行，炸魚店，麵包店和糖果店等等。再有就是四家地產中介。五年前我們想在這裏看房子的時候，除了蘇珊和洛麗塔的中介所以外，其它幾家地產公司的門臉兒和冬天的小鎮一樣蕭條，中介人的態度和海邊的風一樣冰涼，隻有這兩個女人笑臉相陪地帶著我們一家一家看，直到我們買下一處。就在我們買下度假屋的第二年，墨市通了條水路到這個漁港，使這個漁港變得活躍起來，房地產的熱度也往上升。這幾年，在這小鎮方圓十幾裏的地方，到處可以看到印有蘇珊和洛麗塔笑臉的售屋廣告牌，僅去年一年，她們倆就成交了一百多宗買賣，成為鎮上第一地產中介所。去年年底我們又從這兩個女人的手上買下另一棟位置和海景更好些的房子，準備裝修一下養老。一來二去，我和這兩個女人也有了見麵互相擁抱的交情。

小鎮鎮小，閑話容易串門。雖然我們隻是周末有空過來住住，四五年中也認識了不少人。一個月以前，來家做活的電工對AL說：蘇珊幫她兒子買下了港口的咖啡店，因此招惹了些麻煩，鎮上的人都在罵這兩個女人，消息都上了《港訊》。

賣咖啡店這事我們是聽說了的，因為咖啡店的前主人是我們的鄰居旦紐，丹紐和太太經營這家咖啡店十年了，做的有些疲憊，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他們夫婦不想一周七天工作，所以要趁眼下生意好做的時候把店賣個好價錢。賣店的中介正是蘇珊和洛麗塔，廣告牌去年底就掛出去了，可是到今年三月才賣掉。旦紐興衝衝地告訴我們他家的生意賣掉的時候，沒提買家是誰。

我好奇地找來上期的《港訊》來讀。《港訊》是鎮公所發行的月報，可以在各家商店免費領取。前幾年這小報就是一折四頁的紙，現在港口熱鬧了，消息也多了。五月這期竟有20頁。在第六頁上我讀到了那封信，題目是《Metal Health…everyone’s concern》。這是一篇編輯寫的文章，譴責鎮上有人造謠生事，破壞他人名譽。下麵附了一封指名寫給蘇珊和洛麗塔的匿名信，是蘇珊和洛麗塔讓把信公之於眾的。信寫於四月十八日，裏麵指責這兩個女人買賣房屋有很多不正當操作，其中之一是自己買下丹紐的店。文中有很多侮辱性語言，罵這兩個女人是港口阿靈頓最大的 “bitches” （婊子），說她們 “賤買賤賣” ， “欺行霸市” ， “手段毒辣如割喉殺人犯” ，並聲稱其它的中介恨不得她倆 “下地獄” 。我讀來覺得寫信人的口氣像是個女性，因為信裏說： “女人本應互相支持。。但可惜鎮上的好中介都是男人” 。鎮公所特意請心理谘詢師寫文作序，闡述這種欺辱他人的言行可能對當事人造成的迫害和傷害，痛斥這種不良風氣。這樣毒舌的英文我也算是頭回領教，難怪成為小鎮上的談資，同時我也很佩服這兩個女人不顧自己的麵子把它公諸於世。

事過一月有餘，再沒有聽到關於兩個女人的消息。港口坡上的咖啡店一直在裝修，沒有開門，每次路過都好奇蘇珊的兒子會把店開成什麽樣。上個周六開車路過，忽見咖啡店做起了生意，就趕緊拉著AL周日去那裏吃午飯，11點多點兒我們溜達著過去了。

咖啡店的位置是鎮上最好的，一棟玻璃房子坐在海灣港口的草坡上望海，坐船過來的人一下船就能看到。裝修以後，門臉兒由原來的棕色，改成白色，還在門的右手邊加開了一扇大玻璃窗，老遠的，我好像看到蘇珊在店裏忙著。AL說，一定是在幫她兒子的忙。蘇珊左手盤子右手抹布地正忙著，見我們進來，會意地朗朗一笑表示歡迎：“等等吧，馬上就會有位子騰出來的”。我一看，原來的棕色木桌都換成了淺木色小方桌，椅子是灰色的，真是坐滿了。進門右手邊的一角是服務台，咖啡台，兩男一女三個年輕人進進出出忙不迭地。牆壁上畫著一條大船的速寫，那艘船的名字叫edina，也是這家新咖啡屋的名字。大概站了三五分鍾後，一個長桌子上的客人們結賬了，蘇珊打發了那些人，騰出手來把拚在一起的兩張桌子拉開一張給我們坐，然後一邊道歉一邊給了我們一個擁抱禮。我問她：“周日不賣房子了，來幫兒子忙？”蘇珊愣了一下，說：“你們還不知道？我和洛麗塔把地產生意賣了，買了這家咖啡屋”。這還真出乎我們的意料，小道消息就是不可靠：“這家店是你和洛麗塔開的？”蘇珊笑著說：“是的，洛麗塔這會兒去歐洲旅行了，過兩周回來”。我叫起來：“天呐，太意外了，我們以為是你兒子買下的”。她笑著回頭指指櫃台邊上一個薑紅頭發的毛頭小子說：“那是我兒子，上大學呢，有空給我們幫個忙”。

我和AL要了咖啡和午餐，咖啡很香很淳，墨爾本水平；午餐上得很慢，蘇珊過來道歉說剛開第三天，還在找節奏，第一個周末，有點忙不過來。我趁機問蘇珊她們原來的地產生意誰接手了？她說本來她們的地產中介所也是連鎖的，現在和另一家合並了。我提到那封信，她的黑眼睛翻成了白的：“你知道為什麽我們不做了吧！”我試探著問：另外幾家中介怎麽看？“哦，都覺得太意外，替我們不平呢“！蘇珊小聲說，“我們開始很氣，後來想不能這樣無辜被欺負，就給公開了。你知道嗎，因為這封信，我們得到了鎮上很多人的支持，特感動。你們來對了，這是個好地方。。” 半個多小時以後午餐才上來，東西吃到嘴裏時，覺得菜品相當不錯。結賬時，我們再次祝賀蘇珊和洛麗塔的新事業，看她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我同情了一句：“做這行也不容易，周末仍然不得休息”。可是蘇珊揮了下手，笑著說：“我賣了十七年房子，這比賣房子容易多了。忙雖忙，可是關了門，什麽都不用想”。。。

以前見蘇珊和洛麗塔，她們都是穿製服，白襯衫，黑褲子裙子，脖子上紮一條紅底白點的領巾。這是第一次見蘇珊穿便裝，一件深藍的棉衫，黑褲子，打著圍裙，漆黑的卷發隨意散落。雖然她一直在忙，可也一直在笑。走出來後我和AL說：這兩個女人真不容易，也真不簡單，看樣子這EDINA一定會滿載著美味，開的紅紅火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