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個“娘家”去退休
文章來源: 小溪姐姐2018-09-23 10:54:16

降央卓瑪之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

前幾日細讀了名博康康《退休養老從上海到嘉興》和《補充。。》兩篇引起城裏適齡(已退休,或將退休)網友們很大興趣和熱烈討論的博文。不禁想起幾年前一個已經發過的博文,是關於我朋友給自己選了個 "娘家",以後去退休的故事。中秋節到了,加上老故事又有了新篇章,修改後就再分享一次(第一次發文時還沒有自己的博客,用了不同的網名)

妹妮,是我在知青聯誼會裏認識的朋友。她早先是上海去內蒙插隊的知青。妹妮有上海人的細膩精致,也有內蒙人的粗曠豪爽。中秋聚會上,妹妮常會為土洋插的知青們作上海老大房,王家沙點心店。。噴香的黑洋沙和鮮肉月餅,分享她兒時的美食。妹妮也會為朋友們引亢高歌一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她每每唱到情深之處,歌者和聽者都不禁淚水盈盈心隨著她的歌聲就回到那遙遠的故鄉。。。

 ‘妹妮’是依小辰光,樂啦屋裏廂爺娘叫依額小名(上海話,‘妹妮’是她小時候,在家時爸媽叫她的小名)。妹妮從小聰明懂事,書讀得老好,能歌善舞,交關討人歡喜,是父母掌上明珠。妹妮十六歲的時候,爺娘再不舍得,還是離開了上海,和同學們一起去了內蒙古插隊。妹妮勞動不忘讀書,文革後恢複高考,78年考上了內蒙古的大學,後來就在內蒙工作,成家。八十年代中,妹妮又趕上了出國留學大潮,來德州洋插落戶三十多年了。

來美後的頭十來年裏,妹妮也和大家一樣,每年的年假都緊攢著回家。我們這些八十年代來美的老留要說到回家就是回國,就是回到從小出生,在父母身邊長大,上小學,讀中學的地方去。妹妮的父母都已經過世多年了,雖然還有不少親友在上海,屬於妹妮那個在上海的家隨著父母駕鶴西去,實際上也早已隨風而散了。無論妹妮當初在美國怎樣拚命工作掙錢,省吃儉用寄美金回家作出過多大的貢獻,當年父母的家成了哥哥的家,不過按老規矩講,也還是妹妮的娘家吧。妹妮每次回娘家第一件事,就是捧上付了超重行李費,從萬裏之外,千辛萬苦背回來的各種美國名牌禮品。這些都是妹妮每到節假日大減價,就奔出去搶購回來的名牌(妹妮自己是絕對不舍得買來自己用的,典型八十年代老留節儉,克己待人的作風,一笑)。妹妮的禮物是麵麵俱到的,大人小孩一個不拉,人人有份。

當年背回家的禮物之一,十雙耐克鞋(可不是當知青時,抓隻老母雞,背個冬瓜就回家的簡單)

當然頭幾天回娘家,皆大歡喜,親情融融。可沒過幾天,嫂子嫌妹妮回家開空調,溫度打得低了,還是自來水用多了。。。總會拉長了臉,抱怨水電費太貴了,還是青菜又漲價了。那些年裏,上海石庫門老弄堂裏不少老百姓還是很作人家的(上海話節省加小氣)。妹妮聽到後,總是馬上塞美金到嫂子的口袋裏,相比妹妮去住飯店要多出幾倍的水電費,夥食費。當然嫂子見到了額外的美金,馬上又笑逐顏開了。哥哥和妹妮雖說是血濃於水的感情,哥哥在家聽嫂子的,格能(上海話這種)樣子的趟數多了,妹妮也就少了回娘家的欣喜和盼望了。後來哥哥生了病,妹妮把自己多年的積蓄拿出來寄回家,給哥哥治病,可是哥哥還是走了。再後來哥哥的孩子結婚,倒是頭一趟打了隻國際長途來告訴她(還是沒有微信的年代),妹妮寄了禮金去,錢收到後,就再沒有音訊了。沒有哥哥 的嫂子家不再是娘家了,妹妮也就不回去了。

好多年妹妮都沒有回娘家了,不過每每看到朋友們回國探親,妹妮心裏總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失落。終於妹妮想回娘家的心憋不住了,於是三四年前,她又拿了年假,買了機票,回上海去了。有了這頭一趟回去,再接下來的幾年裏,妹妮每年都會回娘家看看了。但妹妮不是回那個沒了哥哥,隻有斤斤計較水電費的嫂子和侄子隻會伸手要鈔票,連聲謝也不說的那個娘家。原來妹妮在第二趟回上海時,給自己選了個“娘家”。。。

 妹妮告訴我伊趟 (上海話那次)她飛上海後,並沒有通知她的七大姨,八大姑的親友們,沒有和她當初一起去內蒙的插兄插妹們聚會,也沒有去見她從小一起跳房子,抓石子,溫功課的小學,初中同學。妹妮到了上海後,就在徐家匯她原來老家的附近住進了一家旅店,老家那條弄堂早就動遷,高樓林立了,昔日的老鄰居們是碰不到了。她就在依稀可辨的,好像是她小時候跑來跑去的地方走走,去路邊的小攤子上坐坐,要一客生煎饅頭,吃碗上海小餛飩。在外灘上吹一吹黃埔江的風,在當年軋朋友所依的情侶欄旁望望呆。在南京路上趟趟馬路,享受享受人軋人的鬧猛。

我問妹妮作啥沒有探親訪友,她歎口氣說她家老上海,親眷交管(上海話親戚很多),原來她前一趟回家,除了她要給每家備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之外,姑表兄弟姐妹也開始有了第三代,第一趟看到小寧(上海話小孩),作阿婆,阿娘的是要給鈔票,塞紅包的。現在國內人情大似天,一千元都拿不出手的。她這個難得回來的美國阿婆,阿娘更是不能小氣,一下子給出去七八個這樣的大紅包,她這樣的美國白領打工族也是要吃不消的。早先插兄插妹聚會,物價便宜,妹妮花個二百美金就可以請十幾個朋友在餐廳裏吃頓好飯,講講插隊時的故事,談談幾十年的變遷,邊吃邊談,開心盡興。雖然這幾年國內物價飛漲,國內老多人袋袋裏鈔票麽老老(上海話錢很多),妹妮回家,朋友聚會,也不要她付錢了。

上趟妹妮回家,當年在內蒙古插隊時,對她像自家小妹的插兄要照顧生病老媽,不能出麵招待她,是妹妮的插弟作東召集聚會請妹妮吃飯,可是妹妮吃了插弟的席,反而不開心了,格趟回家竟然連麵也不要見了。問她為什麽,妹妮說那個作東的插弟發達了,在席上從頭到尾都在趾高氣揚地,顯擺他的鈔票,得意忘形,竟然對當年一起插隊的小姐妹不尊重,飯桌上坐滿了人,都來個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不響。妹妮看不落(上海話看不下去)當年睏了一鋪炕頭上的小姐妹當眾被欺負,憤然指責發達的插弟後,拂袖離席而去。

所以妹妮伊趟(上海話那次)回去,省去了流水浮雲的社交鬧猛和煩惱,而是一個人篤悠悠,去探了她給自己選中的“娘家”。妹妮的母親是安徽績溪人,年輕時就離家讀書,後來在上海作醫生,在妹妮插隊時,就過世了。妹妮也不知道母親老家還有什麽人,大概因為母親的影響,她從小就喜愛大山。妹妮有副好歌喉,在內蒙插隊,後來又在包頭工作時,想家了就會對著內蒙的大青山唱“敖包相會“和 “好一朵茉莉花“,妹妮早就想在安徽的大山裏給自己選個“娘家”。

妹妮在網上作好了功課,從德州飛洛杉磯,再從洛杉磯飛上海,然後從上海坐火車去安徽,轉了兩趟長途汽車,又被載在放屁蟲車鬥後麵,顛顛簸簸最後來到了這個交通還不發達的茶山村。村裏的青壯年都到城裏去打工了,很多石頭木板屋都是鐵將軍把門,村裏就是留守的婦女,老人和孩子。妹妮說正因為茶山村的交通還不發達,那裏的山泉仍然清清亮亮,綠綠蔥蔥的山頂上還是藍天白雲, 泡好的野山茶水依舊入口香甜,山裏的男女老少還是敦厚善良。妹妮說等她從美國公司退休後,就葉落歸根回她選的“娘家”,去茶山村住,義務教山裏的孩子學英文和唱歌。後來妹妮去買了把吉他,找了老師,著手練習,準備今後要對著安徽的大山,和孩子們一起自彈自唱她心愛的“敖包相會”,“好一朵茉莉花”,當然還有妹妮這個曽經的內蒙古知青插妹,最鍾情愛唱的歌 “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了。

去年,又看著妹妮興高采烈,忙著采買帶去送茶山村鄉親們的衣物,給山裏娃們的糖果,書本文具。臨行前,她還趕著給村姑們用縫紉機作了幾個結實耐用的大花布采茶口袋,然後興匆匆地動身回茶山村,她的“娘家”去了。這趟娘家行後回來,妹妮就決定在茶山村,著手給自己買座大山裏的石頭木板房了。。

我曽問她有沒有認真調研一下茶山村的養老條件,比如那裏的鄉村醫院遠不遠,醫療水平怎麽樣。。。妹妮聽了我的話,楞了會兒神,笑著搖搖頭。。。後來我想大概是我多慮了。妹妮十六歲去內蒙古插隊,一窮二白不也出息成人了嗎?後來到美國洋插,兩個旅行箱,50個美金,不也拚出自己的一卞天地嗎?現在妹妮是回到她母親出生,從小長大的大山裏去,是回她的娘家去,應該是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吧。。

妹妮 心動即行動,幾個星期前,她剛從她“娘家” 回來,雖然忙得還沒顧上和我見麵,微信裏已經見到了妹妮在“娘家”剛給自己買好的房。

這幾年茶山村的變化是巨大的,雖然公路還沒有修到村口,但已經不遠了。

這裏送上對妹妮的祝福。但願像妹妮愛唱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裏說的一樣,那山清水秀,人心敦厚的 茶山村,圓了妹妮退休後,落葉歸根的五彩夢。但願她自己選的娘家,安頓了妹妮那日夜牽掛而又無處安放的鄉愁,但願妹妮娘家的鄉親們,理解接納妹妮的悲傷和快樂,慰籍她那顆萬裏歸鄉的遊子之心。

也祈禱保佑天下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中秋節到了,遙祝遠方的親人和朋友們闔家團圓,中秋快樂!

 

Song of Nostalgia 思鄉曲, performed by Ma Sicong 馬思聰  in 1955   (1912 - 1987) Recorded in 1955。

以上第一張照片來自網絡,3 是我姐拍的,4,5,是妹妮的照片。文中妹妮的故事匯集了不止一位朋友的故事,請勿對號入座。

謝謝您的閱讀和時間,原創拙文,請勿轉載,Thanks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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