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老了〕申賦漁/Bobo
文章來源: 51t2022-10-25 20:13:53



《男人老了》 文:申賦漁  誦:Bobo

這次回南京看父親,恰好遇上中秋。

整個下午,母親都在鍋旁邊忙碌著。因為就我、父親和母親三個人,晚餐並不要多豐盛,用不著做幾個菜。她一直在做餅。我們叫漲餅。前天晚上就和好麵,讓它發酵。八月十五這天用文火慢慢烤。要烤得外麵金黃香脆。裏麵呢,綿軟糯醇。餅烤好了,有雙手合抱那麽大。這是用來晚上敬月神的。

母親腰不好,我幾次讓她到沙發上躺著,我來看火。她躺一小會兒,不放心,又起身來看。父親呢,就坐在桌邊喝白開水,和我拉家常。因為正在吃藥,不能喝茶。說什麽呢?無非是某個鄰居的女兒要結婚了,出多少禮金為宜;一個老朋友,在他上次回老家的時候,送了兩隻名貴的雞給他補身子,這次回去該如何回禮。母親不太插我們的話,偶爾問她的意見。就說:“總要多多還人家的好。”

天黑了,父親和我搬了一隻小桌子到樓上平台。十多年前,我把這個平台做成了屋頂花園。栽了兩棵桂樹、紫薇、梔子樹和一棵紫荊,另外還有一叢月季,幾竿青竹。我後來出國了,常年不在,父母住這裏,不過經常回老家,沒辦法仔細照顧。梔子樹死了、紫荊死了、一棵大的桂花樹也死了。不知道鳥兒什麽時候銜了一粒樹種落下來,重又長了一棵紫荊,倒比原先的蓬勃。另一棵小桂樹,一直沒有長大,雖是中秋了,也沒有開花。母親早已把我鋪的草坪鏟掉了,種了青椒、韭菜、小白菜、番茄等等。樓上成了一個小菜園,倒也有幾分田園風光。我們就在這樓頂的小菜園邊上,祭月神。

月亮已經出來了。我們在小桌的中間,擺上那隻巨大的漲餅,旁邊再擺上月餅、花生、買來的瓜果。再有就是一碗清水,一爐香。母親點燃了香,對著月亮合十唱了一個諾。然後我們在旁邊坐下來,繼續閑話。小桌子旁邊還空著一把小椅子。那是月神坐的。我們看不到她,就假裝她坐在那裏,吃桌上的餅和瓜果。我問母親,你祭月神有沒有禱告什麽。她說,沒有啊,敬神麽,要禱告什麽。父親說:“過節敬神,從來不禱告。敬,就是敬。”

我說:“那我看你們經常嘴裏念念有詞,說什麽呢?”“說什麽?說點客氣話唄。”母親說:“這是在城裏,禮品置辦不齊,餅漲得不好,瓜果也不是現摘的,請菩薩將就將就。”我又有疑問了,祭的到底是嫦娥、太陰之神還是月光菩薩?父親說:“都祭,都祭,哪要分那麽細。”我看了看那唯一的空座,不好再多說。

如果在老家,身邊總有看熱鬧的孩子,這時候就要跟他們說吳剛伐桂、白兔搗藥,甚至豬八戒調戲嫦娥等等離奇甚至現編的故事了。現在,兩位老人,麵對一個已經相當無趣的中年的我,當然沒辦法說這些。說什麽呢?東南西北,隨口說。我本來跟父親不太親近,不過難得回來,他又生病,我成心哄他開心,都說他愛聽的。唯一的一次不和諧,是說到國際形勢,跟父親爭執了兩句,幸好被母親及時打斷,沒有造成影響。

我發現母親和父親都變了。父親的脾氣不再暴躁,甚至說,相當隨和了。母親呢?倒經常對父親批評指正。父親偶爾才會反應過來,發現位置顛倒了,會反抗一下,大聲嚷幾句。之後呢,還是照母親說的做。顯然,他已經大權旁落,不可挽回了。這也是我願意看到的。女人比男人智慧。男人隻是紙老虎。年輕時虛張聲勢,到老了,真相就露出來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圓的,到不圓的時候我就又要離開家。雖然還早,父親和母親又擔心起我的衣食住行,好像我還是一個孩子。我說,你們看看,我多大了。你們不要為我操心。父親說,這個世界上,你不讓我操心你,我去操心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