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是人間煙火〕五瓣花/麥恬
文章來源: 51t2021-12-13 06:10:51

 

《年味,是人間煙火》  文:五瓣花  誦:麥恬

初二,回鄉下祭祖。給老外公上墳,外婆在外公的墳前喃喃自語,爺孫婆媳都來看老人家。媽媽在菜地邊摘了清明花兒,可以回家做清明粑粑。

回媽媽老家,媽媽最高興,去上墳的路上一路碰到都是自家的叔爺,堂兄堂弟堂姐堂妹,還有那些孫兒輩,大聲地跟著父輩叫姑婆,所謂的七大姑八大姨便在這個小小的麻柳河生了根叫開了花。

每年春節年初二照例給老輩人上墳,中午就在外公弟弟我叫幺家(ga)公家裏吃飯,浩浩蕩蕩七八桌,坐在一起吃飯。我回老家少,很多堂舅舅媽姨娘姑爺,也分不太清誰是誰,隻是點頭寒暄。最喜歡桌上的小吃是紅糖湯圓粑粑,炸著吃,湯圓裹在紅糖汁裏,軟軟的,糯糯的,一咬一撕,拔絲很長,又有湯圓的勁道。紅糖是我最喜歡的糖,小時候愛守在菜板前,看外婆切一塊丟一塊在嘴裏,甜得很,卻又化渣,吃多少都不膩。還有紅糖甜肉,用稍肥的臘肉,加蒜苗,加紅糖翻炒,紅糖融化成糖水,將肥肉汁液包裹,糾纏,一口咬下去,有紅糖的甜香,又有臘香盈嘴。

那天看到一個老朋友說,其實他一直期待春節,甚至喜歡它的繁文縟節,其實我也喜歡。盡管其實對於年和年味,早已不像舊時那樣鄭重其事了,從臘八,到小年,到除夕,都各有各的講究,可是依然願意在這個家人團聚的日子好好地陪陪父母,外婆。

外婆今年九十歲了,依然一個人獨居,雖然她日日念想我們,可是我們回來了,也看得出孩子的吵鬧,鞭炮的震山響給她帶來的不安,她早已習慣將電視聲音開很大,看著看著睡著;她已習慣一個人想幾點起就幾點起,中午一點半一定要睡個午覺,她早已習慣從家門口走十五分鍾到鐵橋下麵去買農民的菜。她早已習慣晚上將門窗鎖好,早早上床看電視,所以那天我和兒子晚歸,怎麽敲門,她都沒有聽見,因為幾乎沒有等過晚歸的人,而我們回來打破了這如常的秩序。

去鄉下上墳,媽媽說去玉屏乘車,外婆說去鐵橋坐車,各執已見;下午在鄉下曬太陽,到了外婆睡覺的點兒,她說人昏頭昏腦的。院壩裏舅舅舅媽,堂舅們都在打牌,我送外婆回家,為她挽回一些秩序,年老之後不能輕易打破的一些秩序。所以平時叫外婆和我們回重慶,她怎麽都不肯,她相信樹挪活,人挪死。

每一程陪伴,其實也是孤獨的。就像我知道外婆想念我們,我也想念她,每周我會準時在周一給她打電話,可是真正在一起,我也沒有老年人喜歡聽的龍門陣要擺,我也隻有默默地和她對坐,看電視,隻有鬧哄哄的電視發出的聲音,而我們相對亦無語。

有時這種思念變成了現實的相對,也會很不習慣,陽台上的水龍頭,老人家總是要在晚上把它關了斷水,洗臉洗腳的水隻能在接著的水桶裏去舀,大手大腳用水慣了的人,突然就覺得這樣的時候很難熬。

陪伴媽媽也是如此。媽媽和兄弟哥哥一起打牌,興致勃勃,我和兒子看了一部無聊的諜戰電視劇,無聊透頂。可是這也是年的一部分,遠遠的安靜陪伴,哪怕不那麽自在,不是自己心水的生活,可是為了老人家,也是可以忍受的。

初二那天晚上隻有我和外婆兩人在家吃晚飯,我蒸了外婆做的燒白和蹄膀,做了豌豆尖蛋花湯,涼拌兒菜,還有昨日剩下的木耳酥肉湯,祖孫倆準備開飯。誰料外婆說我們倆還是要喝點小酒,於是抱出自己釀的葡萄酒,你一杯我一杯的小飲起來,這酒就成了外婆居住的這間陋室裏的情調。

兒子看龍應台的《目送》後寫了一句話批注:誰都不能陪伴你一輩子,哪怕是父母。我想以後兒子有了自己的家,隻願他春節能回來兩天就好,一天陪著我看我做吃的,一天就讓媽靜靜地看著他就好,兩天之後他要離開就離開吧,我和他爸爸也要料理屬於自己的生活。那根屬於他身後的線一直都在,而我們不能眼巴巴地就等著一年中的這兩天。

好像和親人之間的關係,道理都懂,可是未必能貼心到知無不言,這是蔣勳所說的六種孤獨當中的一種:倫理孤獨,雖然父母生養了你,未必能夠真正做到懂得。各自活在各自的世界裏,有時他說的,你不懂,你說的他不知道,就在兩個世界裏對話,錯位,甚至有時會埋怨,甚至傷害,卻又是表麵的一派和氣,可是就算是表麵一團和氣吧,也必須維係,那不是虛偽,其實是所有人無法渡過的悲哀,我們深知,其實很多時候都做不到與最親的人,既相敬如賓,又相親相愛。

春節,吃喝,聚會,依然留給家人,雖然時不時依然會無聊,甚至想逃離,可是畢竟一年隻有一次這樣的辭舊迎新,隻有這樣一次看著媽媽笑得這樣花枝亂顫,真正回到小時候,聽哥哥叫一她聲“小妹”,聽哥哥在年初一對她說一聲:“小妹,生日快樂。” 幾個白發蒼蒼的人,就這麽在這個一年之中唯一一次的聚會裏,喜笑顏開,喝灑碰杯,直至喝得滿麵通紅。我們給九十歲的外婆,七十二歲的大舅,七十歲的二舅,六十五歲的媽媽,六十歲的小舅舅,一起拍合影,媽仰著緋紅的臉笑,然後伸出了剪刀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媽媽竟然這麽調皮。

又一天中午到大姨家吃午飯,大姨推了豆花,殺了母雞,燉沙參白豆,自家種的胡蘿卜炒回鍋肉,臘香腸,嗆炒瓢兒白,吃完飯太陽出來咯。端杯老茶搬張凳子坐門口,屋門口有七八棵李子樹,三棵桃樹,兩棵櫻桃樹,一棵十五年的黃桷蘭,這棵樹除了冬天,一年四季都結果,香飄滿院。門口搭著葡萄架,旁邊小棚鴨子鵝兒嘎嘎叫。兒子在院門口放衝天炮,黃狗在院子裏打轉。我仰著臉曬太陽,喝茶,靜靜地看這鄉村生活,時間慢流,這樣的無所事事,又這樣的舒心自在。

一年年的年,就這麽無聊又熱鬧下去,不管關於年的聲音何其多,在我這裏就是人間煙火吧,是我依存生活的一部分,走到哪裏,都丟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