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注：冬已，冬季患重疾，時難醫治，不易全愈，屬已病。夏了（liao3，結束), 同樣的疾患在夏天未犯較輕，屬未病。如治療得法，容易治愈，了結根除。源自孫思邈："上醫治未病之病，中醫治將病之病，下醫治已病之病。"）

（接上篇）

改天清早再去藥園收夏藥，露水消，日頭起。正忙著，遠處三嫂急急趕來：陰曆年前看過那個，江對個那村的肺癆來了，爹叫你取幾樣鮮藥急用。三哥讓三嫂陪著狗子去采一把麻黃，二把甘草枝葉，都要升陽枝（東南方，上麵的枝葉）。領著我帶著鋤頭柴鐮挎籃子直奔小山包。離老遠，指著山腳下開白色花大樹：那個叫暴馬子，一會你去取上麵的升陽枝，大姆指粗，向上長的，用柴鐮割。能上樹吧，會用鐮嗎？拍拍胸脯：猴子上樹賊快，反手鐮割樹枝，六歲就幹過，俺左撇，正好用右手鐮外砍。（在樹上，不能用鐮刀往裏割，容易傷到自己）

那好，你身輕，能取高枝，我在下麵接著。很快來到樹下，柴鐮後腰一別，雙手較勁，雙腳交替上蹬，眨眼間已到樹稍，看準方向，隨手揮出，枝落。剛剛興起，三哥忙喊夠了。扔下鐮刀，下樹。隨三哥上山，順手摘了些玻璃葒葉子。三哥問：見過棒棒木、臭李子嗎？沒聽過，有小名沒？棒棒木也叫棒子木，臭李子還叫老鴰眼。噢，棒子木聽過，沒看過；老鴰眼知道，打小被警告別碰那東西，有毒。誒，那棵就是。三哥點點頭：果有毒別碰，摘梗。舉手用鋤頭拉彎了高枝，讓我摘了五六串深綠色果（夏末成熟後變黑），用玻璃葒葉子包好放在籃子裏。又找到棒棒木，爬上去割了幾條升陽枝。

一眾人等急匆匆趕回大院，五師兄用小鐵爐在院裏熬著一大壺不知啥藥。讓我拿一細木棍桃上一串老鴰眼用爐邊的餘熱烘。師父過來，撿出幾枝帶回來的草、枝，掰成小段扔到藥壺裏，回桌旁在客人小腿上行針。十幾分鍾後，五師兄把烘癟的老鵠眼放到杯子裏，倒老白幹浸了約五分鍾，撈出，扔入藥壺，用竹簽攪拌一下，上蓋再煮。告訴我，這樣製過的毒性小，用量可以大些，效果好。把酒蓋好，一會師父要用。

自打回院後，一直暗自留心觀察客人言行舉止：四十多歲壯漢，喘，吸氣聳肩，背駝，麵瘦黃頰紅，開口先咳，聲低而易斷，加上三嫂說過冬天肺癆。十有八九是慢支擴（慢性支氣管炎，支氣管擴張，膿腫），在紅醫班學過。西醫對症治療（氨茶堿，氯化銨，抗菌素），無法根治，最後肺氣腫，肺心病不治。多因抽煙、貓冬、寒氣所致，北方農村極為普遍。

師父那邊招了招手，讓我和狗子去把脈，看舌相，沒說什麽，我們也按規矩不問不說。看看日頭，師父讓五師兄倒出一碗藥，讓客人趁熱服下。坐在大門外長條凳上曬太陽，先曬背後，熱了，曬胸前，感到肚子裏麵熱，要出汗了吱個聲。

藥壺續水接著熬。把剩下的草、枝，連葉掰成小段，攤在葦席上晾曬。細麻繩拴好老鴰眼，吊曬。五師兄小聲說：這些留著給客人下次來訪配藥，這種療法、方劑師門獨有，不留字，不外傳，你和狗子成正式徒弟後才能學。熬好湯藥送給客人帶回去分服，藥渣跟別的藥渣混合，晾幹後燒掉。

約麽著過了半個點，客人說肚子裏有熱氣往上竄，身上見汗了。師父領著在家的一群第子，再次號了把脈，還讓大家雙手依次放在客人前胸兩脅後背，體會隨喘吸胸內的動靜。再次看看日頭，己近當午。讓我拿過剛才浸過老鴰眼的白酒，蘸手，搓掌，指壓客人雙手及前臂穴位。再蘸手，輕拍前胸及後背幾處穴道。待客人大汗欲嘔時，突然雙掌一前一後，重重夾擊右胸，繼而左胸。隻見客人一哈腰，張嘴吐出幾口黃痰。師父在後背隨喘吸再次連擊，又有幾口老痰噴出，灰黑色，略帶血絲。客人稍作休息，不再喘，麵色紅潤，精神多了。師父再次讓我們把脈摸胸，誰都沒吱聲。這也是師門規矩：嚴禁在客人及陪同在場時，說任何有關客人的活，要練就不動聲色。

五師兄已經把熬好的藥倒入三個空水果罐頭瓶，晾涼，蠟紙封口，網兜裝好，打發客人回家：趁日頭旺，曬著走回家，晚上睡覺，左邊身子在上。明個兒響午揭開一罐，坐開水裏熱藥，趁熱喝，再溜一個點（走一小時），每天一罐，喝完馬上來這兒續藥。對了，甭抽煙了。你這個年紀，治好了能去根。再抽煙，以後難治了。

客人走後，吃過午飯，師父去打盹。四師兄悄悄告訴我：今個兒你就當看個熱鬧，知道咋回事，自己體會，啥都別問，以後學多了自然明白。有功夫看看“五運六氣”，“冬已夏醫”。

附注：

1. 橡樹，前三年幼苗在根部切斷後，會長出三五棵新幹，如順利生長，可長到十幾米高，但因幾棵共根，樹幹太近，都長不粗，不成材，東北有些地方稱之為“青楊柳”。椽樹幼苗在幾年內多次被切斷，新生的枝太多，都長不高，呈灌木狀，葉子特別大，秋天時節或黃或紅，特好看，叫玻璃葒子。小時候，每年端午前後，農人山民用黃米磨麵加豆沙或大棗用玻璃葒子葉包好上鍋蒸成合子樣，送人或上街賣，特好吃，可惜實在想不起來那吃食叫啥了。橡樹成材做木料，稱柞木。俺下鄉那疙瘩有句順口溜迷語：玻璃葒子橡子樹，青楊柳，老柞木。

2. 東北人常用白瓷二（er4）大碗約半斤裝。一斤一瓶的老白幹，兩人喝，一人一碗，瓶空。碗見底，微醉。

附言：許多中醫傳統療法，方劑失傳，非不傳，乃無法傳，無可仿。天時地利，草木靈性，人技悟性，缺一不可。如不得其精髓，僅咬文嚼字，坑人困己。

我那師門規矩多，師父隻給大師兄講一次，命其代師訓導師弟。有誰犯禁，從小到大，依次問責。各位師兄不厭其煩，反複告誡每位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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