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

    租住小仙阿姨的房子時，她總不肯讓我提前預付房租，她說每個月住滿了，月底再收錢，正好借著收房錢來看看我。而且每次她都晚來那麽一兩天，為了不讓我感覺她天天惦記著我的房錢。其實她出租房子收費，我租房子交費是天經地義的，但是她總覺得有點對不起我似的。    

    有一次過了好幾天她也沒有來收房租，我擔心她是不是病了，就第一次給她家裏打了電話。正如我所料她中暑了，病了好幾天，現在還沒好，她說想讓她的兒子來取房錢，不知道我會不會覺得不合適。我當然說沒有什麽不合適，讓他來就好了。小仙阿姨的可愛，我們之間的尊重，不知道現在的房主與租戶之間是否還有。

    下班之後我先給小仙阿姨買了水果，回到家裏等著她的兒子來收房費。大約晚上不到八點的時候有人敲門，隔著門鏡看見一位高個子的中年人，雖然沒有見過麵，我立刻認出他是小仙阿姨的兒子，因為和小仙阿姨結婚照上的男子非常神似。

    我開了門，他很客氣地說對不起他來的比較晚了，因為他今天下班晚了，所以這般如此等等，等等。我讓他進來，把錢給了他，還把給小仙阿姨的水果也給他一起帶去，他謝了又謝。然後他說要去另外一間屋裏取點東西，走的時候會告訴我，我就回來自己的房間，關了門看書。

    過了大約不到十分鍾，我聽見另外的房間裏好像有人哭，猜想他大概是看著電視整理東西，可是過了一會我覺得不對，哭聲一直不停，而且非常壓抑，斷斷續續地似乎不想被人聽見，原來是小仙阿姨的兒子在哭。當時我的心砰砰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過去看看，又覺得自己無意中聽見了他的秘密，怕他一會出來時會覺得尷尬，所以我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幾乎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後麵會發生什麽。

    又過了幾分鍾，那邊的哭聲太大了，大到我不能假裝聽不見的程度，我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過去敲了門。又過了一會兒門才開了，小仙阿姨的兒子已經擦幹了自己的臉，非常不安地看著我說：“對不起，讓妹妹見笑了！”

    我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去一轉身又肩膀抖動著哭了起來。

    這樣一位初次見麵的大男人如此情緒失控，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我站在那裏看他哭。他哭了一會兒轉過身來說：“哥哥我是個窩囊的人，當著我媽和媳婦、孩子不能哭，在外麵也不能哭，所以我也就隻能在這能哭了！”說著他放下杯子，拿起沙發上的一個靠墊捂住臉又哭起來，哭得傷心欲絕，哭的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想要給小仙阿姨打電話，可是他說了不能當著媽媽的麵哭，所以我就站在那間屋子的門口，一直等到他停止了哭泣，我遞給他一個毛巾。

    小仙阿姨的兒子是客車司機，在路上撞死了人，事故的原因是客車沒有按時安檢維修，所以刹車失靈。按理客車公司應該負主要責任，司機是次要責任，但是公司的領導勸他把責任承擔下來，這樣公司會給他一套房子，就是他現在住的那一套，小仙阿姨的這套房子是她的丈夫留下的。當時他正準備結婚，女朋友不願意和小仙阿姨一起住，要求小仙阿姨把她的房子換成兩個更小一點的房子，這樣就可以分開住，小仙阿姨不肯，所以兩個人的婚事一直懸著。

    他聽公司說可以給他一套房子就動了心，把責任都應承了下來，結果房子是得到了，結果他自己做了兩年牢。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媽媽哭得死去活來，他自己說：“我沒有想到要坐牢，否則打死也不能把責任都攬過來！再說，我不是為了她才想要這套房子的嗎，兩年，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我！”講到這又嗚嗚地哭了。

    出獄後他的女朋友已經跟別人結了婚，他被吊銷了駕照，隻能在小公共上當售票員，每天早出晚歸掙錢養家。過了好幾年才又娶了現在的媳婦，生了兒子。

    “腦袋上頂著個犯過法的幌子，我窩囊啊沒，妹妹！”他又要哭，但是忍住了。

    他喝了兩口水，把杯子還給我，又說：“妹妹，讓你見笑了！我走了，要不我媽該惦記了！”

    本來我想說，那些都過去了，不要緊的，以後會好的。可是我隻說：“問小仙阿姨好！您慢著點！”就讓他走了。

    他走了以後我很擔心，不知道他是不是直接回家了，路上會不會出事，可是我又不敢給小仙阿姨打電話，那會讓她覺得很奇怪，幸好過了不長時間，小仙阿姨給我來了電話，謝謝我給她買的水果，我的一顆心才放下。

    現在回想起這件事，他哭紅的眼睛就在我的麵前。一個人卡在生命的結裏走不出來，隻因為他太忠厚老實。如果是現在，也許我會大咧咧地說：“那算什麽事啊！不是事！”可是當時我沒說，因為年輕的我也覺得坐過牢實實在在是一件大事。

    現在的北京，房價動輒都在千萬以上，不知道這位大哥會不會也想通了，不再糾結那兩年失去的自由和犯過法的幌子，而此時正過著悠閑自在、千萬富翁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