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樣子

    和大部分的荷蘭超市一樣，亞洲超市 Amazing Oriental 的入口處是新鮮蔬菜的貨架，遠遠地看過去隻見一片深淺不同的綠色，走近了才看見茼蒿、空心菜，莧菜、青蘿卜、蒜苗等等各式亞洲人熟悉的菜品，而且都整理得幹幹淨淨，看上去新鮮可人，隻可惜今天沒有韭菜。盡管從家裏到亞洲超市不過十分鍾左右的路程，隨時可以再來，我還是有了一點不大不小的失望。失望的當兒就開始羨慕小朋友們的自由，他們沒有得到糖果可以就地撒潑打滾地哭鬧，這樣的哭鬧也許不能換來糖果，而且往往讓顏麵掃地的父母抓狂，可是孩子在那一刻是痛快的，他明明白白告訴全世界——老子不高興！

    這樣表達情緒的自由成年人當然沒有，就算你很任性，即便沒有人阻攔，恐怕也沒人有這樣的勇氣。所以，看見沒有韭菜的那一刻，我當然不能質問超市裏的店員為什麽他們沒有韭菜，連韭菜都沒有的超市怎麽還敢自稱是亞洲超市。即是不能質問超市的店員，那一點失望帶來的怨氣就找到了別的出路，好比蜿蜒曲折的溪水不能徑直前行的時候總會另辟蹊徑。我指著貨架高處的一瓶紹興黃酒說：“那個！哎呀，我說的是那個，上麵的那個！哎呀，不是，左邊那個！哎呀，過了，再回來一個！”一隻無辜的手隨著我的指揮上下左右坦然自若。

    很快，大大小小的零食，瓶瓶罐罐的調料，認得不認得的新鮮食材，把心思擠得滿滿當當，失望的情緒沒有了落腳的地方，隻好煙消雲散了。豆粉色花紙包著豆大福，藍白兩色的老式蠟紙裹著陳皮梅，泰國的芒果幹橙黃透亮，青島的山楂片引出了一陣口水，上海的蠶豆、四川的牛肉幹，顆粒飽滿的五香瓜子，還有王致腐乳，鎮江香醋，李錦記生抽鮮醬油…..看著這些食物，想起那些熟悉的地方，那裏的街道、建築和人們，心騷動不安起來，眼睛大概也亮了，應該比劉姥姥得了王熙鳳的二十兩銀子時的眼睛還亮些。

    午後，看秋葉臨風，聽慢雨讀書，嘴裏咬著一片印尼薑片糖，杯裏的普洱茶泛著琥珀的柔澤，薑糖的甜潤與微辛從唇齒之間緩緩地流向五髒六腑，喝酒的人呷一口二鍋頭大約也是這個感覺。剝開一枚九製化核橄欖，津津有味地欣賞那張包裝紙。傳統的白蠟紙上印著紅褐色的招牌，除了化核橄欖，還有啟發食品有限公司的繁體字和英文字，電話號碼、傳真號碼和電子郵箱一應俱全，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用傳真。此外，蠟紙上還有橄欖的中英文配方。外包裝下麵是一張本色的包裝紙，打開以後是塑料紙裹著的橄欖。九製橄欖因為加了甘草，它的顏色對不知就裏的人來說是望而生畏的，但是我們東方人有誰不知道它的好呢！所以，隨著手指的動作，條件反射馬上帶來了心理及味覺的記憶和滿足。

    兩片秋葉貼在窗上，普洱茶的沉香隨著音樂流動，橄欖碰到舌尖，蘇格拉底“幸福就是夠了”的感覺油然而生。如果，幸福是一條由細碎的快樂串起來的項鏈，那麽，我們自己便是串起這項鏈的那根絲線。

    想要問一問底格裏斯河：“你還記得尼尼微城裏的人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