諍言如斯,錚骨如許
文章來源: 來罘2020-09-25 16:37:25

少時看日本電影《軍閥》,是躲在銀幕後麵看的。絕大部分內容都看不懂,中間多次睡過去。不過,有一個場景讓我幼小的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那是二二六事件後處決首謀者的場麵。時隔四十年,隻要一想起《軍閥》,縈繞耳畔的是一聲聲“天皇陛下萬歲”,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譚嗣同,嘎達梅林,...,總之,跟抗日影視裏的日本鬼子掛不上鉤。

在此之前,從銀幕正麵看過不少戰爭片,好人高呼“共產黨萬歲”而犧牲的場景見多了,按如今的說法,產生了審美疲勞。我甚至都能摹仿,但從來沒有當真。從銀幕反麵看的《軍閥》卻讓我第一次對死亡產生清晰的思考,不由自主地想象,中槍那瞬間能是什麽感受。進而尋思,日本鬼子也能視死如歸? 有種!

九一八事變,日軍敢以五萬對十六萬,最後,占領整個東北。淞滬會戰,三十萬對七十五萬,最後以六萬對二十七萬的傷亡比攻占上海。中條山之戰,以十萬對十八萬,最後以七千對七萬五的傷亡比完勝。電影《紅日》裏,軍長問班長,你們班捉了多少俘虜? 班長自豪地答,四百多。張靈甫恨恨道,三天五萬人,趕鴨子也沒有這麽快。試問,有哪股國軍或八路捉過這麽多日軍俘虜?

有人會說,這主要是因為裝備與訓練差距太大,那麽,美軍攻占硫磺島,裝備與訓練遠在日軍之上。在中國戰場上,國軍士兵抱著炸藥去炸日軍坦克,在硫磺島戰場上,這一場景倒轉過來,日軍士兵抱著炸藥去炸美軍坦克。然而,美軍不僅沒有捉到多少日軍俘虜,連平民俘虜也沒有捉到多少。怎是一個裝備與訓練就能了得? 有多少人肯靜下心來思考,這與武士道精神有多大關係? 蛇為什麽敢呑象?

巧的是,1971年有一部美國西部牛仔片,名叫Red Sun,譯成中文也叫《紅日》。該片的賣點是武士道精神與西方價值之間的張力。片中,三船敏郎扮武士,不苟言笑,正襟危坐,Charles Bronson扮牛仔,正氣未泯,痞氣十足,Alain Delon扮劫匪,英俊依舊,壞得流膿。影片雖然有點唐吉柯德化日本武士,但總體說來,總算是對武士道精神給予了正麵闡釋。

日本天皇送給美國總統的寶劍被劫,日本大使給武士一段七結之繩,日去一結,七結盡而劍不回,武士自當切腹。武士與牛仔一起追蹤劫匪,一路齟齬,終成摯友。最後一結將去,在牛仔的幫助下,武士終於從劫匪手中奪回寶劍,失去生命。牛仔掩埋了武士,歎曰,You are a man of honor。

武士道精神可以歸納為八個字,義,勇,仁,禮,誠,名,忠,克。前五個字都好理解,後三個字中,名為名譽,即man of honor之honor,忠即忠義,克為克己,即克己複禮之克己,此處為,克己奉主。西點軍校的校訓是,責任,榮譽,國家。兩相對比,實在是相去不遠。

提及日本少壯軍人,中國文人幾乎異口同聲,法西斯走卒,犯上作亂。對此,我當年不以為然,如今依然不敢苟同。竊以為,武士道精神,在本質上,與不成功便成仁是同一種精神,在功能上,與老山前線士兵胸前掛的“光榮彈”,或者長征的紅軍給重傷員留下的手榴彈,起同樣的作用。作為職業軍人,他們有種!

這種精神體現在文人身上應該就是古之仕道,或曰,仕道精神。古人向有文死諫武死戰之說,可惜,古人的好東西流失了不少。如今可謂,文失仕道,武得詭道。濟濟文苑,城鵝喏喏,曲項向天歌,袞袞武林,太極烈烈,揮拳向老嫗。真有出息!

無論文苑還是武林,血性能與譚嗣同相比的已成鳳毛麟角。不過,聽說最近麒麟生出一角。當年,譚嗣同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這麒麟之角顯然是豁出了身家性命,公然仿效譚嗣同。他說,“瀟男有罪,吾人同罪,莫欺負女子,坐牢殺頭,請自章潤始。”

章潤,何許人也? 章潤,幾許血性! 遠隔嶺嶠,神交意屬,諍言如斯,錚骨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