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菜園  

我一直在想，人間最能避世的地方，大概便是自家的菜園了。

菜園無需大，能開心即可。窗沿幾個花盆，院落辟出一角，翻弄土壤，植出綠葉，外加幾個果實，點綴的便是生活。

於此相比，鴿溪的菜園算是大了。

任何事情一大，往往便是愁事。鴿溪一人一狗，根本消費不了什麽。於是種菜宛如種花，僅僅是消遣了。

冬日無奢望，意興自闌珊。沒有對綠植的管護，也沒有除草施肥的需要，此時對菜園的關注，自然是最少的。每次走去菜園，我也隻是一分願，八分懶，剩下的便是隨意了。

非同花園，菜園雖平淡，卻是個與世界平行的地方。這裏沒有炫耀，也無招搖，卻可以食為天地。在這裏我可以容天地，也可以換天地。因為一切隨己，疏密繁簡，盡隨我意。

於是這鴿溪的菜園，便的確如此了。

一些馬鈴薯尚未收獲，洋薑（菊芋）更是在土裏埋著。麵對這甜甜脆脆的鬼子薑，菜園的老鼠倒是蠻高興的。

眼看著這些作物逐漸損失，我隻能探口氣，去收了。

土豆見光會變青，於是隨用隨挖。我看到前些日子挖出的土豆，已經開始生芽。我無奈，隻能將菜園一角翻挖成壟，提前將一些土豆種進地裏。英國冬季溫和，土豆能在土裏安然過冬的。

洋薑出土會幹燥，甚至生根。我僅留一點自用，絕大多數都送了人。

鬼子薑蒸炒涼拌外加醃製都可成菜。未來怎樣處置，全憑自己心情。

收獲的時候，我隨手將一些洋薑回種地裏，省事又省心。鬼子薑是很難收獲幹淨，我本可以不去理會種植。無論自己感到收獲得怎樣徹底，每到春天，總會看到許多小鬼子露出的新芽。

菜園溫室的葡萄修剪後已經休眠了。枯萎的辣椒和番茄秧都已清掉。冬日的溫室顯得空空蕩蕩。

冬日無幾時，每年的三四月，我便要開始育秧。

溫室外的西藍花東倒西歪，葉片也被林鴿咬的很碎。因為種植偏早，本該春天發出的花序在秋天便長出了。我隻能提前采摘。如今這些植株殘花稀疏，隻能棄了。

玉米的秸稈都已清掉。土地在等待翻耕。土地翻耕是冬季的工作。我沒有旋耕機，做這些事隻能用鐵鍬。

每次走去菜園，都會看到地裏的小蔥。這些深秋種下的小蔥，冬天竟然也在生長。我懶得做飯，這些蔥，其實挺幸福的。

其實如果去收獲，我一般也隻是剪掉一些蔥葉。蔥兒還會繼續生長，直到開花結籽，然後分蘖出一些新的植株，送我一份欣喜。

冬日的菜園是安靜的。消失了菜蔬穀米的馨香，這裏的風景依舊很好。很久以來我一直感到，自己將荒地辟出菜園，盡管辛苦，的確是值得的。

我說不出自己為何喜歡田園，也說不出為何走去山野便有一份欣喜。我隻是相信，自己的內心深處，依舊隱藏著祖先。

菜園為養育，永遠是寄予希望的地方。此時我看著空空的菜園，在想著什麽。

養育需要大智慧，更是需要用心的。因為秧苗的成長，會體會世間所有的溫度。

幾天前，一位生活在加拿大好友來微信，說看到我寫母親怕接不到我的電話，常常會把手機拿在手裏時，她落下淚來。

好友曾是北京昌平教育係統工作的教師，與我相識很多年。後來她與先生和孩子一起移民到了加拿大。她先生畢業於北航，也與我熟識。他先生酷愛釣魚，好在加國水多，到處都有釣魚的湖泊。

在國內的時候，我不曾聽她說過自己成長的背景，隻知道她與先生相識時的趣事。在近幾年，她才跟我說起一些家裏的事。

因為涉及隱私，我不會把這些事寫出來。但好友的經曆讓我懂得，人隻有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會知道父母之愛本該有的滋味。隻是在這個世界上，一些人雖為父為母，行為舉止，卻成了人間訓誡。

每次她跟家裏打電話，結局都很難過。盡管我和他先生都會勸解，但我也知道，任何人置身此境，肯定是很難擺脫的。

我在想著自己。

種瓜為得瓜，但得到怎樣的瓜，除了天時地利，最重要的便是種瓜人了。

盡管我種出的傻瓜個個人模狗樣兒，但作為種瓜人，作為一個從孩子三四歲就成了單親的爺們兒，又會如何懂得，該怎樣去種女兒？

在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這種瓜技術，是不能去育人的。

友人作為女人，不知為自己的感受流過多少淚水。但我知道，無論她淚水流下多少，既洗不掉記憶，也衝不開情感的阻塞。

情感如山，翻過，會難於上青天。如果這山涉及親情血緣，更是永遠翻不過去的。

麵對友人的困惑，我所能做的，也隻能是讓她走去另一層高度，用遠方的風景去導引自己的思想。

我可以如此勸解，但我也知道，自己其實早已掉在更深的洞裏。身邊很暗也很靜，天光很遠，也很小。

很久以來，沒有人問過我，作為一個粗手粗腳的爺們兒，我是怎樣學會的做飯，怎樣學會的針線活兒的。

很久以來，也沒有人問過我，仿佛天性開朗的我，又為何常常有著無邊沉默。

。。。。。。

冬日無暖，菜園裏的蔬菜也基本淨了。

我走進菜園，漫空隨想，卻不知道想做什麽。空蕩之中，除了淩亂和雜草，我竟然看到這裏有著嫩嫩的綠色。

這是我曾種下的茴香，未曾收獲。

我在想，春節了，這綠嫩的茴香本可以用來包餃子的。

大年初一。當我向親友發完祝福走去菜園時，卻發現自己像個丐幫。

褲子是幾年前女兒買的。坎肩兒是娘用舊衣服改的。隻是這身衣服，是俺自己穿的。

無論別人怎樣感受，每到寒冷的日子，穿上這些衣服，我都是暖的。

感謝！

祝節日愉快！

音樂：The Scarlet Letter, John Ba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