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溪山莊—126—山上的父親節
文章來源: 民.工2020-09-17 07:48:52

山上的父親節  

我站在山坡的高處,分辨著河穀中的鴿溪。

鴿溪的房屋被綠樹遮掩著。一片濃綠之中,我僅僅能看到微微露出的一角。河穀中的鴿溪,渺小的總是這樣難以尋找。

這是鴿溪對麵的山上,一片草甸的高處。

我恍間想起自己臥室裏的畫。

那是幅從舊貨攤上淘來的風景畫,畫的是英國一處未知的河穀。因為是印刷品,畫麵已經有些褪色了。記得當時,這幅畫放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被我無意間發現。我看到這幅畫時,便立刻感到這幅畫是為我而作——畫中的風景酷似鴿溪所在的鴿河河穀。

三塊錢,沒有劃價,我買了下來。

此時此刻,畫在鴿溪的房間,我卻站在了畫中的山頂。

鴿河悠長,這裏不高的山坡卻是河穀的最高點。走上山坡時我曾歎氣,沒有高山,這裏總無法吸引我。我最終還是強迫自己走了上來。

相比英國北部的高地,約克郡算是人煙稠密。這裏好歹空闊,也算有些野氣了。我在寬慰著自己。

絲黛拉是天生的獵犬,一路之上,她總會發現動物的痕跡。我是獵人,從這些痕跡上,便能分辨出這裏出沒的是狐狸還是野兔。

這裏不是獵場,對這些痕跡我並沒多少興趣。因為常去打獵,冰箱和冰櫃已經被獵物填滿,已經無法再塞進任何東西。幾天前所獵的百十隻野鴿,都送給了友人Kay。

Kay住在不遠的海明菲爾德(Hemingfield)。那裏她有個農場和農場店,Billy’s Hill Farm Shop。農場店可以加工銷售野味兒。我和獵友Stuart外出打獵,一旦獵獲太多,都會給她送去。

每次見到Kay,我都會很感慨。我從沒想到,英國女人也是如此勤勞。她除了管理農場,還要與孩子一起打理店裏的生意。為製作當天銷售的麵包,她每天早晨四點半便要開始工作。

遛彎兒隨心,心更是隨意。田野路邊到處都是黑莓灌叢,也有一些遲開的花朵。

有人唱過“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但我想,采野果或許可以。

漿果的季節再次來臨。野生黑莓的味道總是很好。我隨手摘著,一把把倒進嘴裏。

很奇怪,鴿溪院落也有很多黑莓,我卻懶得采集。

至於眼前的野花,還是留給目光吧。我想。

山上是一片草甸,每次走到這裏,總會感到天空地闊。

我在草甸上走著,看著絲黛拉開心地跑來跑去。

草甸之邊,是一片年輕的森林。我停下來,拿起了相機。

我知道,相機裏會有這片年輕的森林,也會有一個尋找著青春的自己。

草甸森林連接著一片成熟的林子。走去樹林的路上,無意間,我看到圍欄上係著一束花。

有些褪色的塑料花在陣陣的風中搖曳。花下,是一張卡片。

“Dad, There are so many things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on Father’s Day. (爸爸,在這父親節,有那麽多的事,我都想對您說聲謝謝。)”

我蹲下身,看著這些卡上的字,在想著什麽。

光陰似風,生命如煙,來去隻在飄渺間。花與卡片,出現在荒涼的山坡上,想必這位父親已經離世了。

我在想,這位把心意敬與父親的,一定是位有心的女孩兒。

真正的情感都是深在的,但如果不用語言,卻又似乎無從表達。而我和弟每次去看父親,從沒有多少言辭,隻是在碑前默默插上一根點燃的煙。

女兒與兒子大抵是有區別的。九年前父親病重的時候,我和兄弟,把父親抬到了他喜歡的郊野河邊。

我站起身,長歎了一口氣。

九月,有父親的紀念日。但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卻從沒有慶過父親節。

真實的悲歡離合,永遠都不是故事。無論人間怎樣美化記憶,我隻知道,每當故去的親人出現在眼前,帶給我的都是痛苦。

人隻有在經曆這樣的失去之後,才會真正懂得“親不待”的含義。

我走進了樹林,回憶著與父親一起漁獵的日子。那時的自己青春年少,覺得父母和姥姥都是家中的恒在,從不知何為失去。

樹林很濃,卻是鬱蔽的。人在林下,隻能感受陽光點滴。

當我重又回到草甸的時候,陽光淺淺隱在薄雲。我眺望著河穀,任由清風東去。

天空的雲很薄,卻綿延著。

我曾站在太行山主峰的小五台山頂,環望四方,極目所及,感到的是一份擁有。

那時的眼前隻有山。山上是我心,山中是秋色,山下是人間。

但此時,在這不高的山上,我看著長風落日,卻在感受著失去。

我已經不知道,麵對這些失去,除了殘存的,麵對生活的信念和力量,自己曾擁有過什麽?

人間的世界總是這樣,當希望被現實更替,當時間被腳步丈量,當目光被往日充填,人生留給自己的,仿佛隻是日出日落。

此時此刻,當我在暗夜把思緒化作文字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窗外的坡穀。

我隻能回頭,去端詳牆上的風景。

畫中的風景是安靜的。畫中,有著與窗外一樣的山坡,一樣的樹林,一樣的草甸,一樣的橡樹,一樣的麥田。

我仍在看著。

與那位女孩兒一樣,我也曾站在這畫中的山上,在緩緩的風中,用沉默,去過著空空的父親節。

感謝!

音樂:Cathedral of the Pines, Tim Ja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