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炊煙的風景  

傍晚時分，下了一整天的雨終於停了。

我和絲黛拉出門，走進濕漉漉的院落。空氣是濕冷的，一絲微風緩向雲去的方向，河穀上空的雲在緩緩西去。我站在水塘的堤岸望著河穀，藍天在擴展。不遠處的小村 Lower Lewden 炊煙彌漫。

很久沒有看到有炊煙的村子了。我回屋取相機時，在這樣想。

記得最後一次看到炊煙彌漫的村子是在很久前。那時我在昌平北部的山裏打獵，也是在傍晚，山穀一個叫黃花峪的村子，籠罩在縹緲的炊煙裏。

那是在冬季，夕陽下我站在寒冷的山梁上，橫著槍，默默地看著，在想著炊煙下的溫暖。

此時的我站在院落，也在看著輕煙籠罩的村落。

我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炊煙。在遠離故土的地方，已經沒有人用生煙的煤柴去燒飯了。

那是河穀雨後的輕霧，源自地麵的溫暖和空氣的清冷。我也知道，自己隻是出於一份對往日的懷念，把緩緩升起的霧權當是炊煙罷了。

一份夢幻，幾多憧憬。很多人或許都是這樣，對鍾情的人或景或物，總不由會用唯美的畫框去定格。當一份或美的縹緲幽浮眼前，人往往會拋卻現實，追循夢想。

絲黛拉很安靜，陪著我在院落走著，也仿佛在想著什麽。我從小把她帶大，絲黛拉仿佛就是個孩子，舉手投足間，彼此都理解對方的心思。

微風，讓炊煙般的輕霧沿著河穀緩緩彌散。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河穀上空的雲仍舊很亮。

時光和時節走在眼前走著。夏至之後，北上的太陽將再次南下，北方的大地隻能試圖挽留它的溫暖。

因為空氣和地麵的溫差，整個河穀都緩緩升起了輕霧。

我站在院落，在想，如果此時走上山坡，一定會看到鴿河河穀沁浸在縹緲的淡霧。那時的自己，也一定會把它看作炊煙吧。

輕霧或雅，炊煙如畫。但真正的炊煙之下，卻是怎樣的生活？

前一段時間，網紅了一位叫李子柒的女孩兒。因為網絡充滿虛浮，我對網紅一向沒啥興趣，但看到李子柒的短片，便知道這個能幹的女孩兒是真實存在的。

我並不能用既往時代的背景去評論這位女孩兒。因為她所展現的，本是簡樸平凡，世代延傳的生活。但在今天，這種樸實的田園生活，卻因為這位勤勞漂亮的女孩兒和曼妙的攝影，成為了有炊煙的風景。

作為爺們兒，看這些短片時有些難過。太多的人盛讚這位女孩兒，卻不知有多少人會看到，在一個缺失男兒，又有老人的家庭，生活裏的任何事和自己的任何夢想，隻能放在這個女孩兒的肩頭。

她無法推脫。我深知如此。

每當我拿起針線修補衣服的時候，也有與這位能砍樹鋸木的女孩兒一樣的感受，因為沒有其它選擇。

我知道我可以抬石挖溝，堆山造湖，但縫補修改衣服，對於我一樣很容易。其實，如果我願意，我也是會繡花的。

我想說，在中國的土地上，一直有無數這樣的女孩兒，在默默做著類似的事，承擔著家庭的責任，承傳著先人的技藝，過著平淡的生活。她們隻是沒有李子柒這樣的經濟條件和文藝心，沒有把生活記錄下來，讓外麵的世界知曉。

李子柒早期自拍的作品很樸實。但當與他人組成了商業團隊，編導和攝影被藝術化後，這位能幹的女孩兒，其實已經成為了演員。

但我不得不說，這是位安靜有心，勤勞聰明，懂得生活，擁有美感，會把幻想化作現實的演員。

因為微風，輕飄而來的輕霧漸漸把河穀籠罩。鴿溪的花園有了幾分迷蒙。

周圍的鳥兒在叫著。一隻野兔跳出濃密的灌叢，在草地靜靜地吃草，身影朦朧，看到我和絲黛拉走近，便又閃動著白尾巴跳開，蹲在灌叢邊看著我。

我看著薄霧幽淡的河穀，在想，如果我把自己所做的一切用視頻記錄下來，編排一下，做些藝術加工，再放在網上成為係列，或許也能讓鴿溪成為網絡風景。我看到太多的人在以自己的花園為榮，隻是我至今未見有人，會用一己之力，把大片荒蕪的土地變成心中的風景。

我沒有，也不願這樣做。我隻是在疲憊之餘，用稚拙的文字，把自己的生活和感受寫下來，再掛些圖片，讓能夠看到這一切的人去懂，去得。

當人們把生活之美奉獻給世界的時候，世界並不會因你的慷慨而在乎你的存在。但世界卻因為這些奉獻，擁有了真實的色彩。

美感，是從心的，也是唯一能讓人真正舒適的感受。真正的美都是能用藝術去表達的。這也是為何，為了一份從心的表達，藝術被無數人追求著。

美是芬華，是多彩，也是人間的自然追循。這也是為何，那些要求統一思想的人，無疑都是失敗者。我無法想象，如果世間的人都住在統一格式的房屋，穿著統一的服裝，吃著同一種食物，說著同一種語言，走著統一的步伐，也隻有一種被編碼的思想，世界會是怎樣？

此時，在寂靜的河穀，在輕霧彌漫的鴿溪，我走在自己的花園。

身邊太多的花在開著，隱在晚色。這些花其實屬於大地，並不屬於我。我種下了它們，卻隻是過客。

我在想著田園，想著往日那些炊煙縹緲的風景。時代，讓人間改變太多了。

每個人都知道，無論人們怎樣讚美晚霞與炊煙，如何向往田園，但追求的，卻永遠是遠離炊煙的生活。

我看著朦朧的院落，知道這是時代的選擇，我無法去勸說。

的確，淡霧若詩，輕煙如畫。有炊煙的風景也隻能是畫了。

當河穀仿佛的炊煙漸漸緩成鴿溪的輕霧，我也緩在自己的花園。此時此刻，連鳥兒的叫聲也是輕緩的。

晚色仿佛停滯了。

我不是藝術家，卻知道，藝術，需要一個安寧和緩的環境去培植，因為隻有如此，藝術才會獲取足夠的營養榮花盈果。

木心一生坎坷。但在他最困難的時刻，都沒有放棄心底的安定。也正是那些自營的安寧，讓他能夠超越身心的痛苦，一生平靜，也讓他畢生都能擁有自己的“慢生活”。

在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看向遠方，卻忽略了視野中真正該去觀望的角落。那是生養萬物的自然和田園，那是安穩心神的寧靜和自由。

如果可能，我並不介意回到真正的田園，也不介意為自己的土地付出汗水，更不介意生活的簡樸和清苦。

當自由和平靜安駐，我所需要的，僅僅是一抱自己打來的薪柴，讓別人去擁有有炊煙的風景，讓自己擁有有炊煙的生活。

感謝！

音樂：Le Silence de Lesprit, Michel Pe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