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的風景  

從Stuart家接回絲黛拉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我進屋，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周前淩亂的廚房和餐廳，被打掃得窗明幾淨，收拾得井井有條。連樓下的地板，都被擦得光可鑒人。記憶裏的餐廳和廚房，似乎從沒有這樣幹淨過！

廚房的台麵上，放著一摞嶄新的小毛巾（Tea towel）。

Stuart的新太太Bev（Beverly的簡稱）來過了！因為在我臨行前，她問我要了鑰匙，說替我照看一下房子。

第二天一早，我剛打開門，絲黛拉便高興地跑向遠處——Bev正在帶著她的狗狗Woodie從遠處走來。

我揮揮手，向她走去。我端著滿滿的茶杯，走不了太快。

很多很多的感謝！

她笑著說：“Try to keep it clean.（要好好保持啊！）”

“You really need a lady.（你真該找個媳婦了）”。Bev知道我對做家務總會犯懶。

她又說起了網絡，一直想把我登在征友的網上。“You can write poems , you can do gardening, you can cook, you can do almost anything, and you are not weird. There must be someone, somewhere, suits you. （你會寫詩，你會做花園，你會做飯，你啥都會，也不個色，一定會在什麽地方，有個人適合你。）”

我不置可否，隻是說：“It has to be a right one. Or I’d rather stay by myself.（必須要合適。不然，還是單著好。）”

寒暄，總是輕鬆的。當Bev與我道別，帶著Woodie往回走的時候，我在想，盡管洋人喜歡讚美，但Bev說話一直是挺認真的。我不知道周圍的人怎樣看自己，也不知道在別人的眼裏，自己的性格和認知，到底是不是有問題。

我知道，如果一個人不認為自己有毛病，是無法聽從建議去改正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也因為人們的個性和對世界認知的不同，於是世界上的人，總是形形色色。

我站在池塘邊，喝著奶茶，看著藍天下的河穀，在體會著陽光下的清暖。昨天離開家的時候，塵霾幹枯的北京還是很冷。轉眼間，我站在了滿眼的綠色。

此時仍是冬季，但春的氣息已經很濃了。

我看到院落裏的番紅花在開放。肺草和水仙花也都有了花朵。石凳旁種下的一株杜鵑，竟然也開花了。Bev說，二月以來，英國的天氣一直這樣晴好。就在幾天前的一天，氣溫曾接近二十度。

院子裏到處都是鳥的歌聲。一對野鴨飛落池塘，在水中遊蕩了一會兒，便走上岸，扭著身子穿過草坪，向遠處未完成的湖走去。我叫住Stella，不讓她去追趕草坪上的鴨子。

高緯度的英國太陽仍舊很低，但明亮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感到很暖。無論何地，溫暖，都會讓一切生靈感到愜意。幾天前我曾走在京北的山上，盡管陽光很好，但淡淡的霧霾很難讓人感到明媚和通透。

那時的我看著眼前的蒼茫，在回望著。記憶裏的山水依舊，隻是附屬於這片山水的一切，如今已經把我遠遠地阻隔了。那是另一種世界，漸行漸遠漸無言，我隻能這樣說。

此時，站在鴿溪院落的我也是沉默的，隻是這份沉默，沉重了許多。

藍天裏沒有一絲雲彩，藍天下的院落和河穀都是寂靜的。溪水在石橋下無聲地流著。我走上石橋，看著清澈的溪水，思緒漫漫，卻不知在想什麽。

我站在陽光下，希望用什麽事把這片沉默打破。

我歎了口氣，知道對任何事，如果僅僅停留在向往或希望，永遠是徒勞的。

在視頻裏向媽報著平安。我告訴媽Stella被照顧得很好，給Stuart家的禮物也送到了。我向媽展示著臨行前她給我帶的蛋糕和點心。一點沒有擠碎。媽很高興。

我向她抱怨，因為給媽帶去的一點錢，又被她悄悄塞進了我相機包的側袋。不僅如此，她還給我多放了許多。這些錢我在機場過安檢時才發現。

媽的心，總是這樣無法讓人回報。

我本不想把這事寫出來，但還是寫了。

我勸著媽，想讓她再來這裏度過夏天。

“我可不去了。一去，啥事都得指望你。”等等等等，媽總有些借口。我知道她不僅心疼路費，也不想給我添麻煩。

“媽指望兒子，不是應該的嘛！”我說。

看來，動員工作還得繼續。

每次離家的時候，我都試圖用輕鬆語氣向媽道別，不願讓媽有過多離別的傷感。

“過不了多久，我就又回來了。”

“沒準兒，今年夏天您還能來英國避暑呢。”

“趁現在身體好，您就爭取多跑幾趟。”

這些話，都會讓媽開心，讓她感到兒子並不遙遠。

當我再次飛在雲上的時候，心卻是失落的。我在再次走向孤獨。相逢，便意味著離別，這是人間之味，盡管有些傷感。

我知道，孤獨永遠都是因為一份距離感。那可以是地理的阻隔，可以是與人或靈魂的隔絕，也可以是與另一顆心的距離。盡管沒有人會真正喜歡孤獨，但在這個世界上，或多或少，沒有人大概不曾經曆過。

此時，我站在院落，仰頭看著天空飛機的航跡，仿佛在把自己置身其上。不知道那些天上的人，是否也會與昨天的我一樣，靠在舷窗失神。

我把目光低去，看著院落。隨著陽光，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化著。

因為溫暖，水塘裏的魚開始活躍，水麵不時出現魚兒覓食的漣漪。池蛙也開始活動了。水塘邊已經出現了蛙卵。

我在花架下發現了孵化後的林鴿蛋殼。鴿溪的林鴿已經開始育雛了！屋旁的山楂樹上爬滿濃密的常青藤，每年都有林鴿在此築巢。

林鴿今年育雛太早了。一旦寒流來臨，親鳥如果暖雛不及時，未生出羽毛的雛鳥很容易失溫夭折。

但生靈對時節自有約定。我其實並不必擔心這早來的春日。自然的造化，都是趨暖的。自然的訓誡，讓世間所有的生靈都會遵循天地的法道。自然的法道，也超越了我的認知。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風景和風情都會讓人停下腳步。但時節和自然的腳步卻是無法停止的。

陽光左右著時節，時節左右著風景。但世界上有一種風景，卻不是由時節來左右的。

那是一份明媚，一份微笑，一份持助，一份隨意，出自心底，洋溢四季，也會讓走在這種風景的人，把這一切化作自己心底的情感。

我無法詮釋這種風景的源泉，也無法讓所有人都走在這種風景，隻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什麽緣由讓它存在著。

因為人，也是趨暖的。

感謝！

音樂：Titania's Dream, Philip Chap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