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五月中旬的畢業典禮，天尚未徹底放晴，我便匆匆換了衣服，到訪位於費城郊外的賽珍珠故居（Pearl S. Buck House）。

我欣賞人生如卷的作家，賽珍珠正是如此。年初的一個聚會上，我聽同事說，他在賽珍珠賓州的故居，看到她的《過路的橋》一書的扉頁上寫著：“我拒絕稱她（中國）是敵對國家，中國人民太善良，中國的土地太美麗。”　那時中美處於敵對，在中國長大的賽珍珠表裏如一，不趨炎附勢嘩眾取寵，我由此折服於她的高貴人格，為她的魅力所吸引。五月正是賓州的花季，我到達綠山農莊（Green Hills Farm）時，空中飄著的細雨剛好停了，賽珍珠故居的石磚在掛著雨滴的花叢中，教我想起她筆下的蒼茫大地，我不油地懷念起那溫暖的古老。。。

賽珍珠，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美國女作家，故去近５０年了，但今天重讀她上世紀三十年代，根據自己的經曆所創作的小說《大地三部曲》，我的心依然隨著那個年代動蕩，小說裏那些在四季輪換和社會變更中，執著地愛著土地的農民依然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因為書中的真情永遠不死！賽珍珠四個月時被傳教士的父母帶到中國，她深受中國儒家學說的熏陶，中國文化奠定了她的思想和文學底蘊，也影響了她一生的創作。同時，由於西方基督教的家庭影響，賽珍珠對中國底層土生土長的芸芸眾生滿懷悲憫和仁愛，她飽含深情地描寫他們的生活現狀和內心世界。

人類告別土地，就像告別童年，但土地與故鄉依舊是我們的出發點，賽珍珠習慣於中國人的思維，以此表達她對中國故鄉的懷念。而且，她精通漢語，在中國古典文學方麵造詣頗高。賽珍珠曾花了近五年的時間，將中國名著《水滸傳》翻譯成英文（All Men Are Brothers）介紹給了西方讀者，她因《大地三部曲》《東風西風》《異邦客》和《戰鬥的天使》獲得了１９３８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在授獎儀式上，賽珍珠以“中國小說”為題致辭，介紹中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紅樓夢》和《西遊記》等，稱它們為人類經典之作，世界上任何真正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些中國古典名著 。

賽珍珠因其中國背景而成名，但她的中國情結卻使她的晚年充滿遺憾。１９３４年離開中國，賽珍珠沒想到那一別竟是終生，她再也未能回到她魂係夢縈的中國。中美關係解凍時，她曾給周總理發電報，並向將要訪華的尼克鬆總統求助，期待得到中國簽證，她甚至信心滿滿地告訴媒體，她即將返回闊別多年的中國故鄉。然而，中國駐加拿大使館的一封公函擊碎了她的夢：因為您的作品對新中國及其領導人采取了扭曲，抹黑和詆毀的態度，我授權通知您，我們不能接受您訪問中國的請求。簽證被拒幾個月後，１９７３年３月，身患肺癌的賽珍珠，一代傳奇女性帶著無限遺憾，抑鬱而終。

按照她的遺囑，賽珍珠的骨灰被安葬在綠山農莊的一片濃蔭之下，墓地背靠一片翠竹，墓碑朝向東方，上麵隻刻著賽珍珠三個鐵線篆書漢字。賽珍珠與中國的緣，她的中國情結，以及她對中國故鄉的愛和眷戀昭然可見。。。在她的葬禮上，尼克鬆總統稱她為“一座溝通東西方文明的人橋，一位偉大的藝術家，敏感而富有同情心的人”。確實，賽珍珠的同情心超越了膚色和種族，她以獨特的視角，通過對中國農民的生活豐富而真實的史詩般描述，向西方世界展現了黃河兩岸中國底層人民的苦難，但她卻預言中華民族將如鳳凰涅槃般重生，她說：“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摧毀中國人，他們是善於從苦難中生存的堅韌之人”。

賽珍珠從小與中國結緣，她少年時的所有朋友都是中國人，她的創作素材來自她熟悉的這些人，而她對底層人民的同情與敬重卻緣於她的母親。在傳記《異邦客》（The Exile）中，賽珍珠的母親初到中國時，對中國當時貧窮愚昧的落後狀態感到吃驚，她難以理解仁慈的上帝竟然容許人間有這麽多的痛苦，她開始懷疑上帝的公正。賽珍珠寫道：在這片土地上，母親沒能找到上帝的征兆，卻發現了中國的可愛和人民的和善，所以晚年時的母親，感到中國對於她已不再是異國，而是歸宿。不僅如此，賽珍珠在回憶母親與中國的關係時也說, 母親已經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國人民融合在了一起。或許，這正是賽珍珠有濃鬱的中國情結的原因所在。

世界風雲變幻，海內外多少人間過客審時度勢隨遇而安，可賽珍珠的中國情結卻與歲月交織在一起，她對中國風土人情的懷念始終如一。走進她的故居，中國風撲麵而來：屋裏擺放的是中式家具，上麵放著觀音像，而賽珍珠寫的介紹中國食譜的書，封麵是她穿著中國傳統服飾，手捧中國瓷碗的照片，由此可見，她對中國文化習俗的熟悉和熱愛超過了一切。賽珍珠才華橫溢，一生創作了上百部作品，是美國文學史上唯一獲得普利策和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但由於她頗受爭議的文化身份，她被認為是中國的化身和代言人，受到美國文壇的冷落，甚至在美國文學係學生必讀的諾頓文學選集（The Norton Anthology of Literature）中，都沒有她的任何作品。

遺憾的是，賽珍珠在中國文壇也榜上無名。她與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生活在同一時代，與林語堂胡適徐誌摩等人交往很深，但她並未象他們一樣在中國文學史上得到一席位置。據說，當年她的作品傳入中國後，受到魯迅等人的質疑和排斥，在美國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盛行的時代，賽珍珠被聯邦調查局暗中調查，而在冷戰時的中國，她被認為是反共作家，作品被禁止出版。賽珍珠曾說她既不屬於美國，也不屬於中國，因為她在中國被視為美國人，可在美國又被看作是中國人，她的身份注定她生活在兩種文化的夾縫中，永遠是一個異鄉客，這是她的財富，也是她的遺憾，而我們這些同樣遊走在兩種文化之間的人，是否續寫著類似的人生故事？

徘徊在綠山農莊，心頭生出花開花落的歎息。遙想當年，賽珍珠與約翰布克(John Buck)離婚後回到美國，１９３５年與紐約莊台(John Day)出版公司總裁理查德華爾希（Richard Walsh）結婚，婚後兩人共同買下這座占地６９公頃的綠山農莊。１９３６年初，林語堂曾攜妻女暫住在這裏，他憑借《吾國吾民》《京華煙雲》被賽珍珠打造成美國文壇的一顆明星，使她賺得盆滿缽滿。假如，賽珍珠是見利忘義之人，為了迎合西方世界，以政治的名義與中國剝離，或許她的結局會是兩樣。然而，性格決定命運，即使生命重來，或許她依然會選擇她之選擇！

1) 賽珍珠故居後院的櫻花


2) 故居正門

3) 通往後院的小路

4) 故居坐落在繁花似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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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農莊一景

8) 故居全景

9) 賽珍珠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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