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部長參議院聽證會五大經典攻防點評
文章來源: cng2019-05-04 04:45:35

這幾天美國政壇的大事,是司法部長前往參議院司法委員會接受質詢。在這一場聽證會中,參院的共和黨,民主黨人,和司法部長巴爾一起,就兩個月前結束的穆勒報告,以及之後司法部對報告的處理,展開了一場經典的辯論和攻防戰。本文就采寫幾個重要片段並略作點評,以饗讀者。

議會的聽證,是民選議員和政府行政官員交鋒的一種方式。議員代表人民;而政府行政部門,用一種高大上的說法,是人民的公仆。公仆向人民匯報工作,是常理,也決定了行政官員在這場交鋒中曆來是處於一種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的姿態,而議員們則有民意撐腰,可以高高在上揮舞大棒。不過,美國憲法也規定了,國會立法權和政府行政權,平等分立互不隸屬,所以哪怕是被質詢的一方。也有桀驁不馴奮起還擊的時候。特別是,今天的主角是特朗普的司法部長,自然也沾染了特朗普混不吝的一絲風格。

在美國,不管是政界,法律界還是在公司階梯往上爬,嘴皮子的功夫都至關重要,所以高中的辯論俱樂部曆來是最熱門的。最近異軍突起的華裔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楊安卓,一無政界的資曆,二無行政上的經驗,有人好奇他怎能在人才濟濟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中占據一席之地。其實機遇隻青睞有準備的頭腦,44歲的他原來在17歲的時候進入過世界大專辯論賽的決賽,代表美國在倫敦出戰。

本次司法部長巴爾在參院的這場過堂,可謂是辯論技巧在最高場合的演繹,不可錯過。不過,本文節選的問題大都來自采取攻勢的民主黨員,因為共和黨員屬於親友團,他們的提問不是送分題就是友情參戰,失去了辯論針鋒相對的本來意義。

精彩片段 NO1:賀錦麗 VS 巴爾

加州參議員KARMALA HARRIS,來自華人聚居的舊金山地區,所以她給自己也起了個中文名字叫賀錦麗。在人才濟濟的大加州,她在擔任多年地區和州總檢察長之後,高票當選聯邦參議員,那水平自然是杠杠的。

賀錦麗問:“特朗普總統,或者是白宮的任何人,是否曾經要求或建議你對某些人展開犯罪調查”?(Has the President or anyone from White House ask or suggest you open an investigation of anyone)?

巴爾答: 呃,這個,我不能,不能,呃... 你能再重複一遍問題...嗯,建議,什麽叫建議呢..?

這個折磨人的過程持續了長達一分鍾,我想,在巴爾部長的職業生涯中,這大概會是比較難忘的一分鍾。巴爾部長的難處,首先在於,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直接的問題,沒有任何可以虛與委蛇的空間。美國大致照章辦事的政府,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應該是一個斬釘截鐵的“NO”。

司法獨立於政治,是西方法治傳統的基石。總統權力巨大,他如果根據個人喜好對執法部門指手畫腳指東打西,就有利用司法迫害政敵的可能。在這個問題上,美國在曆史上不是沒栽過跟頭。比如,羅斯福和尼克鬆都曾指示稅務局(IRS)查政治敵人的稅。而FBI的能量比稅務局可大多了,如果成為總統報複敵人的利器,那麽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在尼克鬆水門事件之後,所有總統都對司法調查謹言慎行保持距離,就是要避幹擾司法這個嫌,直到這個慣例被特朗普打破。

巴爾部長對這樣的簡單問題不能說NO, 那看來這事多半是有,其實這也不難想象,總統一天到晚在推特上抱怨:“那個希拉裏怎麽犯了罪還不抓”?而如果實話實說YES, 那就把老板特朗普給賣了,也不行。所以他情急之下來個“請把問題再重複一遍”。

賀錦麗旁邊坐著民主黨同僚CORY BOOKER,也是一位總統候選人。他看到巴爾受挫,露出誌得意滿的神色。

我一聽到這就直覺部長完敗了,作為一個母語不是英文的外國移民,來美後最初幾年上台作報告,最擔心最尷尬的就是聽不懂人家的問題,來個I BEG YOUR PARDON? 而賀錦麗這個問題連我都聽懂了,但是作為堂堂司法部長被噎個燒雞大窩脖兒,民眾觀感可想而知。賀錦麗一個簡單問題,道出問題實質,同時讓官員丟臉,表現滿分。

精彩片段 NO2:範仕丹 (DIANNE FEINSTEIN)VS 巴爾

範仕丹是加州老議員,今年85了,專業還不是學法律的,但卻是參院司法委員會主席,能達到這個位子,必有其獨到之初。

丹問: 現在的情況是,總統試圖讓律師改變說辭以避免將來的批評(you still have a situation where a President essentially tried to change a laywer’s account in order to protect him from further critism  of himself).

這個問題的背景是,根據穆勒報告,特朗普指示自己的白宮法律顧問開除特別檢察官穆勒,顧問拒絕,隨後媒體發掘出了總統開除穆勒的意圖。然後特朗普繼而命令顧問向媒體發話“辟謠”,否認自己的這個命令,顧問再次拒絕。

巴爾答:That is not a crime.

(五秒鍾的寂靜)

丹: 那也就是說你(總統)可以教唆別人撒謊了(then you can instruct someone to lie)?

巴爾部長的回應 “這不是犯罪”!一時震驚了全場,才有了在擁擠聽證室中罕見的五秒死寂。範老太畢竟年紀大了,有點顫顫巍巍,反應好像也不大靈光,不過她的提問引出了司法部長的驚人回答,給全國電視觀眾深深震撼。從某種程度上,撒謊不一定是犯罪,從犯罪學上說,巴爾的回答是對的。但是,能僅僅用“是否犯罪”來衡量自由世界領袖的國家元首嗎?

如果時光流轉,讀一下20年前共和黨對克林頓總統的彈劾書,其中赫然一條就是: 對美國人民撒謊(LIE TO AMERICAN PEOPLE)。

精彩片段3: 雷西 (LEAHY)VS 巴爾

雷西是目前參院最老資格的參議員之一,這從他的麵相就能看出來。

 

他問: 穆勒3月27號給你寫信表達不滿,說你對他報告的總結不準,誤導了人民。但是4月9號你來國會在誓言下作證,我們有議員問你知不知道穆勒對你的總結有何看法,你卻說不知道。這該做如何解釋?

這裏有必要對時間鏈做一個總結:

3月22日,穆勒完成調查並向司法部長巴爾提交400頁結案報告。

3月24日,巴爾也許對穆勒報告自帶的摘要不滿意,自行起草了一封4頁長的總結,宣布特朗普無罪。

3月25日,穆勒對巴爾夾帶私貨的行為不滿,發函給司法部,要求巴爾發表自己起草的摘要。

3月27日,眼看第一次發信沒有效果,穆勒再次發函給巴爾,抱怨他的解讀沒有準確反映報告的基本精神。

3月28日,巴爾看到不能再拖,給穆勒打電話,問“有話好好說嘛,為啥要白紙黑字寫信”?

4月3日,紐約時報報道了穆勒團隊對巴爾總結的不滿(媒體又對了)。

4月9日,巴爾赴國會山作證,期間議員兩次問巴爾是否知道穆勒對巴爾“總結”的看法,巴爾,在明明收到穆勒信件的情況下,答:不知道。

4月18日,巴爾終於公開了穆勒報告全文(略有刪節),但在公布之前搞了個記者招待會,繼續控製輿論向有利於特朗普的方向轉化。

5月1日,巴爾再次赴國會山作證,之前提前公布穆勒信件的全文。

然後就有了雷西對巴爾發出的質問。

美國政界有句老話:好政客一般不白字黑字留下證據,一旦寫了就不能置之不理(good politicians do not write a letter, and do not throw one away)。穆勒能把和巴爾多年的友誼丟到一邊,用發公函這樣的法律程序向巴爾發出警告,不難想見他對司法部長的不滿。而這樣的激烈反應,巴爾很難用一個“不記得”來推諉,所以,“不知道”就是在這個莫口難辨環境下的最佳答案了。

巴爾的解釋是:“議員最初的問題是“穆勒團隊”,也沒說清楚是團隊的哪位人士,所以我的答案是不知道”。也就是說,巴爾認為穆勒本人未必就是穆勒“團隊”。這樣的邏輯,我雖然不敢苟同,也不得不佩服美國律師無理狡三分的本事。

對此,眾議院議長佩羅西怒斥:巴爾向國會撒謊,這是犯罪。

在巴爾開始聽證之前,他首先要宣讀一段誓詞,發誓他的證詞是“真相,全部的真相,毫無摻假的真相”(Truth, the Whole Truth, Nothing but the Truth)。不管是不是“撒謊“,巴爾的“不知道”顯然不是“全部的真相”。

精彩片段 NO 4: 薩斯 (SASSE)VS 巴爾

這是五大經典中唯一來自共和黨議員的提問。薩斯是來自美國中部保守州的政客,他和特朗普一向不對付,但是目前特朗普在共和黨內有高達90%的支持率,薩斯若要保住他的政治前途,就不敢對總統太過造次。但是,此人一貫以節操自居,愛惜羽毛,也不好意思過於招搖地和其他同僚聯手為特朗普叫屈。 所以他采取了中間路線,幹脆向俄國開炮,因為這樣應該是誰也不得罪,可是他失算了。

薩斯:俄國大亨德爾帕斯卡(DERIPASKA)受普京控製,在全世界幹了不少壞事,而馬納福(特朗普競選團隊主席)從他那領工資,但同時為美國總統候選人出力(沒有點特朗普的名字,夠小心),這合理合法嗎?你能不能談談德爾帕斯卡這個人。

巴爾:在公開聽證,我不宜談論這樣的機密。

薩斯是個笑麵虎,他內心可能已被激怒,但是依然滿麵春風,說:“那好,那就讓我引用公開發表的資料”。然後曆數德爾帕斯卡的種種黑料。原來,巴爾部長虛虛實實的“國家機密”,都是在美國政府部門網站公開的資料。巴爾露出尷尬的笑容,在這種場合,“涉及國家機密”是一個拒絕回答問題的經典借口,隻不過這次他碰上高手了。

這個對話不經意揭示了一個秘密,那就是這位部長在維護總統方麵是如此盡心竭力,批評特朗普,不行,批評特朗普競選主席馬納福,不行,就連揭批血案累累的俄國黑心大亨,他也要三緘其口。

精彩片段 5: 布魯明梭 (BLUMENTHAL)  VS 巴爾

布魯明梭議員:穆勒報告中未能完成的調查,目前轉到了地方。你和總統或白宮有沒有討論過這些案件?

他的這個問題和賀錦麗的問題有異曲同工之妙。

巴爾部長顯然從賀錦麗回合中汲取了經驗教訓,他沒有要求提問人重複問題,而是這樣做答:

“對這些案件,我和白宮從未有過“實質性”的討論”。

布魯明梭也是州檢察官出身,深諳廳辯中唇槍舌劍之下隱藏的機鋒暗藏,他知道,這個“實質性”的定義外延可是大有伸縮的空間。於是進一步施壓:“那麽,就這些案件你和總統有無“非實質性”的討論”?

“不記得了”。巴爾幹脆放棄戀戰。

 

這場辯論大戰,巴爾雖然時時在場麵上不好看,但是他完成了他最重要的使命:沒有讓特朗普總統公開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