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讓我丟失了閨蜜
文章來源: 老幺六六2020-04-07 14:45:34

                                疫情讓我丟失了閨蜜

                                     文/老幺六六

                                     

       前天,老朋友Z發來一個題為“我與國內同學翻臉激辯”的音頻,打開之後一聽,才知道是湖北黃岡中學的往屆畢業生王先生寫的一篇文章,題為“傲慢與偏見的隔壁“,講的是作者與初中同學就方方日記引發的激烈爭辯及其回應。文章主要圍繞那些對方方日記的偏見,對美國的偏見和對海外華人是否愛國的偏見,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層層剝削筍,直逼謬論者捫心自問:傲慢與偏見的隔壁住著誰?

聽完之後,我給Z發了一句話:“我剛剛在高中群裏和閨蜜‘翻臉激辯’”。Z說:“我們大學同學群也天天辯論,後來一個在美國的同學退出去了。我雖然沒有退,但基本不發言了。”其實,我的大學同學群的辯論比高中的更為激烈,左右兩派無情斥責攻擊,毫不軟手,退群進群幾進幾出,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人心分裂。親友、同學、同事之間反目為仇……有人把這種現象定義為“被三觀撕裂的人際關係”,也有人把這種現象視為社會動蕩與變革的前奏。在疫情激烈上演的同時,人際關係網絡每一天都在上演絕交的戲劇。也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演員。

我與高中同學J是幾十年的閨蜜了,可就在疫情發生以來的三個月裏,我倆的關係從生疏隔膜發展到激辯破裂。

細思起來,兩人之間的疏遠是從我在朋友圈轉發方方日記開始的。在這之前,無論我在朋友圈轉發什麽文章,J大都會在第一時間點讚,但自從轉發方方日記之後,就沒有看見她來轉悠的影子了。我明白,這是表白不同立場的信號。不過,我也沒有完全當回事。依然時不時把一些比較重要的消息發給她,有一次發了一篇關於追究病毒來源的文章給她。她擂過來一句很牛的話:我不關心病毒來源的問題,隻關心當下。我說,當下固然很重要,但是如果不弄清楚病毒來源,將來如何吸取教訓,避免悲劇重演呢?我始終認為,雖然弄清根源問題是科學家份內的事情,但是作為人類的一份子,也有必要關心關心。這畢竟是一場發生於中國,殃及於全球每一個生命的大災難啊。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我們的單聊很少。除了禮貌性的問候,沒有以前那種心心相應的交流了。

三月初,伊朗、意大利、韓國告急、日本告急……全球有良知的人們都在深深擔憂。據國內官媒報道,中國的情況此時有了明顯好轉,拐點在望。而就這個時候某些國人,居然有了心情對別國的抗疫情況幸災樂禍,他們撰文直接嘲笑日本連抄中國的作業都不會抄;嘲笑新加坡,你已經不行了,為什麽不快點抄中國作業;嘲笑韓國無能隻知道大批逃難;嘲笑意大利無序無力,抗疫畫風慘不忍睹……看見這醜陋的一幕,讓人感到非常之悲哀,這種悲哀,不亞於個人中槍那種悲哀。

3月18號,我在網上看見《中國青年報》的一篇題為“停止妖魔化外國抗疫,國人的‘世界觀’別被營銷號毀了的文章”(作者:曹林)。它指出:“抗疫不是哪一個國家的事……必須摒棄種種偏見分歧,政治心結和意識形態鐵幕,而形成全球性的聯防聯控。”並且批評持嘲笑態度的人:“自私、狹窄、健忘,對不起國人在這場災難中的付出,也對不住外國友人的援助和國外抗疫的努力……我們的國家和民眾付出了如此和沉重的代價,有些人還在用那套自我膨脹的語態,拿代價去炫耀,拿教訓當雞血,拿妖魔化別人的努力當調侃的材料,利用信息不對稱去編造段子拉流量,實在讓人不齒……”雲雲。

讀完這篇文章,我決定把它轉發到朋友圈。理由有三個,首先,文章從調查研究出發,其觀點客觀公正可取;其次,借此教訓一下那些自私狹隘健忘的人;再次,《中國青年報》屬於國內官媒,發出去不會被網警刪除,正好打個擦邊球。

    這篇文章轉發我的朋友圈20來分鍾以後,J 第一個發表評論:“淡定,中國被妖魔化還少了嗎?”我看了之後,心涼了一大截,我真不希望自己的閨蜜屬於“自私狹隘健忘”的那類人。

    我努力鎮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是的,我是需要淡定。這一淡定就淡定了十分鍾,然後,我很克製地回了一句話:“凡妖魔化都是不可取的。”

她即刻回道:“但在有些人眼裏,中國被妖魔化就理所當然,甚至覺得還不夠……明顯雙重標準。”言下之意,國人完全可以妖魔化別國,難道在她心目中那些關於嘲笑別國不會抄作業等等不齒的言論都是正確的嗎?我被她的冷水淋得透心涼。

換一個我不屑的人,我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唇槍舌劍與之博弈,然而,我不能,因為她是我的閨蜜。

我依然耐著性子陳述自己的觀點:“你說的這些和這篇文章的呼籲是兩碼事。這篇文章是從人道主義的角度,而不是從其它角度來談這個問題。”

她斷然道:“冠冕堂皇的外衣哪個不曉得穿一件?可以呀,當有外國人妖魔化中國的時候,也希望來這麽一篇呼籲吧。這才是真正的客觀公正。”這一席尖刻的言語,酷似華大媽風格。好似一柄閃著寒光的利劍,令人毛骨悚然。

是狹隘的民族主義還是極端的愛國主義或國家主義在作祟?My God! 都是什麽年代了?地球村、全球意識、命運共同體哦。怎麽思維還停留在世界離不開中國,中國完全可以不需要世界的界麵上。

我一時語塞。克製了一下憤懣的情緒,過了一陣子回複道:“你說的那種反駁外國的文章網上很多呀。”

這是我們閨蜜倆在眾人麵前第一次亮劍。 

    導致我和J 關係白熱化的事件,依然是由國外抗疫話題引發的爭論。

    從三月份到四月份,國內各個微信群幾乎都是圍繞兩個主題在發文和辯論。一是新冠肺炎病毒到底是不是美帝放出來的,二是厲害國勝利了,國外抗疫卻非常糟糕。

   很長一段時間。高中班群一位貌似職業戰狼的男生,每天頻繁地發那些攻擊美帝國主義的文章和視頻,前幾天發了一篇題為“外國成地獄,華人紛紛請求回國”的文章。不用看內容就知道這是一堆下作的垃圾。平時很少發言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針對性地連發了幾篇關於歐美國家法治自律,人性向善的抗疫報道。

 不久,但見 J 在班群發了一個英國留學生訴說回國遭遇的視頻,主角是一個年輕姑娘,先講述買機票的困難,然後講述說英國政府的冷漠,就連病人也不管。總之,那個女生哭哭啼啼,再配上貌似病人的訴說,場景顯得淒慘惶然。群裏的一位好友私下斷言道這個視頻肯定是故意炒作的。我對此將信將疑。然後聯想到我的在英國的學生,一方麵擔心他們的安全,另一方麵也想通過他們了解一下真實狀況。於是,我通過微信裏聯係學生。很快,在倫敦某銀行工作的T回了話。她告訴我,她目前在家上班,自己和身邊的人生活都很正常也很有規律。她說英國的公共衛生係統很完善,這是英國人一直引以為驕傲的。但是沒有想到新冠肺炎病毒如此迅猛和厲害,政府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英國目前的狀況和之前武漢的某些狀況相似,比如沒有那麽多醫院和設備及工具,所以隻好暫時讓重症病人住進醫院治療,輕症病人在家裏隔離。政府也在積極想辦法解決這些困難。她說有些中國留學生尤其是剛出國的留學生心理比較脆弱,再加上英國的學校又停課了,所以,回國的學生的確很多。但總體來說,英國人包括中國移民生活都是正常的。

  我把這些情況和學生的對話發到群裏,目的是想告訴J和大家,這個視頻太片麵了,歪曲了英國的現狀。然後,我針對這個視頻發出感慨道,隻有世界得到安寧,中國才能最終得到安寧,

沒有想到,J義憤填膺地叫著我的名字怒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不用你來作宣傳。我有同學在英國幾十年了,我知道那裏的情況……難道視頻裏的小姑娘讓世界不安寧了?難道我讓這個世界不得安寧了?

我一再解釋說,對事不對人 。並指出,是視頻的策劃者蓄意攪得世界不安寧。我們可以想一想武漢當初爆發時的情況,無數病人都照顧不過來,哪裏還管得了外國人。當時外國人也大批地從中國返回本國。如果他們也拍這樣的視頻,到處宣揚中國政府很冷漠,那麽作為中國人和中國政府會怎麽想呢?

  J的攻擊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要粉飾了。對國內的新增病例數據你不關心,對視頻裏的小姑娘你不同情……就你一個人有大愛,你拿什麽來惠及祖國?”她的口氣讓我想起了文革中的紅衛兵和造反派。

我真的無語。

憑什麽說我不關心國內的新增病例?想說你信口雌黃又怕傷了你。我天天和國內親友聯係,天天上網看新聞報道,這個需要向你匯報嗎?任何一位留學生在國外遇到困難都值得同情,但是看看那個視頻的主題,我還真信了同班好友的話呢,小姑娘很可能就是一個被人當槍使的角色。還有,你別以為海外華人都不愛國?我倒要告訴你,生活在祖國心髒的賣國賊多的去了,比如周永康、徐才厚之類。你問我拿什麽惠及祖國?且不說我為中國人民勤勤懇懇服務多年,至今還在網絡上為之服務,我倒想問問你到底什麽叫愛國?愛國不僅僅是一種情緒和幾句表白,更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能力和行為。我還要問問你知道愛國主義怎麽理解嗎?作為關於愛國的係統性的理論和學說,愛國主義是一個具有曆史性的概念。在某種曆史條件下它不一定是積極意識。我們可以從社會主義的開山鼻祖馬克思和列寧那裏找到答案。 馬克思有句家喻戶曉的名言:“無產階級隻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列寧指出:“愛國主義是由於千百年來,各自的祖國彼此隔絕而形成的一種極為深厚的感情。”隻不過“彼此隔絕”這幾個字翻譯被漏譯了,所以在中國多年來人們運用的是被誤譯的列寧語錄。 列寧還指出:“愛國主義,這正是小私有者的經濟生活條件所造成的一種情感”可見,愛國主義是商品經濟不發達的產物, 它和今天高度發達開放的全球經濟一體化的現代社會是格格不入的。一切極端狹隘的愛國主義行為更是落後和反動的。

上述這些思考,我沒有來得及在群裏完整清楚地表達出來,當時大約隻說了三分之一。因為我被 J 的橫蠻無理的質問搞懵了,一時間瞠目結舌。我感覺她完全換了一個人,顯然不是已然不是那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閨蜜,讓我感到灰常之陌生而恐懼。

此後,我再也沒有進高中班群了,昨天同班好友告訴我,J 又在群裏針對我駁斥了一番。我對好友說,你不用告訴我她寫了什麽內容,我也再不會進去看了。原因有二,一是看了之後,又會忍不住繼續反駁。傷神!二是我這個人比較脆弱,看到那些失去理性的胡言亂語——尤其是出自於閨蜜之口——承受不起。傷感!總之,“傷不起,真的傷不起……”

突然想起方方來,真的佩服她。她的內心太強大了,可以承受和反擊林林總總的明槍暗箭。而我和閨蜜之間僅僅辯論了幾個回合居然我的小心髒就受不了,幹脆撤退了。人家說不定在心裏歡唱:“帝國主義夾住尾巴逃跑了!”哈哈……所以呀,俺注定成不了大人物。

也許冥冥中注定我和 J 分道揚鑣是必然的。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和J還是活潑純潔的黃花閨女。我倆都穿著中式花棉襖,紮著一對黃毛辮子,撫肩搭背一道去看電影《大浪淘沙》。影片講述了20世紀初大革命時期,幾位青年才俊由於三觀不合,分別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最終分道揚鑣。記得我們倆看完電影回到我家,還興致勃勃地把戲中兩個角色靳恭綬(共產黨員)和餘宏奎(國民黨人)吵架的那場戲演了一遍。完畢,大笑不止,把眼淚花花都給笑出來了。

如煙往事,揮之不去。

曆史真會開玩笑,幾十年之後那出戲變成了現實。

大浪淘沙,隻是我們彼此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那可憐的沙粒。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幾十年來,我與 J 患難與共,無論誰走到海角天涯都沒有真正分離過。

80年代,我們分別從大學畢業後,J到了外省,我留在山城。我們之間鴻雁傳書,相互勉勵。後來她調回家鄉,彼此來往頻繁。當我倆都做了母親以後,互相關愛彼此的孩子,遇到難以化解的親子矛盾,往往用易子教育的方法來幫忙解決,效果極佳。

J是工科女,高級工程師。說實話,在我心目中,她是一個完美的人。謙虛好學,聰明勤奮,理性思維,冷靜果斷,唯一令人遺憾的是有些固執(這是我和她兒子的同感),但總體來說是人群裏的鳳毛麟角。我非常尊重和信任她,每當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大事,總是第一時間和她商量;有些話不便對家人講,總是向她傾訴。多年來,她也給予了我這種高度的信任。我倆遇到挫折總是彼此安慰和鼓勵,直到對方走出困境。記得有一次,J充滿深情地對我說,要說什麽叫閨蜜嘛,就是我們兩個這種關係了。

然而,從2020年4月5日這一天起,閨蜜這個詞似乎在我倆的個人字典裏瞬間消失了,以後是否可以失而複得呢?我沒有信心。

諾貝爾經濟學得主阿馬蒂亞.森:“考察一個人的判斷力,主要考察他的信息渠道和信息來源的多樣性。有些國家有無數的可憐人,長期生活在單一的信息裏,而且是一種完全被扭曲,顛倒的信息,這是導致他們愚昧且自信的最大原因。原諒他們吧,他們的確不知道真相。”這一忠告提醒我諒解閨蜜,但是,我了解她,她是絕不會領這個情的。反過來,她會認為我才是那種執迷不悟的可憐人。

嗚呼,不說了,不抱希望複合了。就讓我在心裏默默地為她祈禱吧,祝她和家人永遠平安健康,愉快幸福!

 

 

 

                                                                        20204月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