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古宅之古樹
文章來源: 等等看看2018-06-11 11:20:06

一直最喜歡看的就是紀錄片,因為它記錄下的是一個個真實的人生,在真實的世界裏,不靠煽情,不靠虛構,真實展現和還原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愁和理想抱負,正因為真實,所以才顯得格外動人。

而能使我在短短行程裏費勁地隨著紀錄片的腳步去追尋下落的,必是直指人心般徹底打動我的那種真實和感動。

在遙遠的江西撫州,王安石湯顯祖的故鄉,也是明清時代許多京城朝廷官員以及大學士們退隱民間後選擇的最佳居住地之一。幾百年前,那些隱退的朝廷官員們將自己一生的功名,通過修建希望流芳百世的祖宅來彰顯自己的非凡成就,並且希翼將這樣的功名影響,可以一代代延續下去,因此許多祖宅都可謂是雕龍畫棟,極度精美。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時代的變遷,許多曾經榮耀的屋宅變得殘缺不堪甚至被廢棄。而由於政府於2002年初決定在未來於當地修建一座水庫,那麽這就意味著一旦水庫落成,就將有39個古村落會因此被淹沒於水下,其中包括大量的古樹古宅,甚至包括幾棵愈兩千年的古香樟樹。

那年春節,有一位年輕的企業家馬達東回鄉過年,在飯桌間,得知了這樣一個消息,這位自小在江西撫州長大的年輕企業家的心,一下子沉了。

他在事隔十五年後接受采訪時說,當自己在春節得知這樣一個消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他一定要想辦法把那些古樹古建築在沒水前搶救出來,能救多少是多少,至於怎麽救,救出來以後又該怎麽辦,已經完全沒有時間細想了。而現如今再回頭看當時的舉動,那時的自己真是太有勇氣了!

然而這個現在看來的壯舉,從極其艱辛的開始到現在的完美結束,馬先生和他的團隊以及七年之後加入的新團隊,用了整整十六年的時間,才一心一意完成了整個古樹古宅搬遷和複建的工作。

要問這樣的搬遷和複建有多難,有句話叫難於上青天,但在我們旁人常人看來,基本卻是mission impossible。

於是,那個春節,回鄉過年的馬先生先從動員家族中的長輩和同輩人支持他保護古樹古宅的決定開始,然而很多人並不能理解,樹淹了也沒辦法,房子拆了再蓋就是,何必要耗時費力投入人力財力保護這些不會說話不會動的老物件。

“兩千年的古樹,秦始皇在,它就在,這麽古老而強大的生命,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呢?”在采訪中,當馬先生淡淡地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即使隻是一位坐在電視機邊的觀眾,我都能強烈感受到當時僅僅憑著一腔熱血和衝動,走上艱難的搶救古樹古宅之路的曾經熱血青年心裏的那種情懷,而那種情懷,讓人欣慰的是,盡管時隔十六年,卻依舊還在他的心裏流淌,不為時勢變遷而有絲毫的變化,可能這就是每個人各自的秉性不同,許多人隨著時光的流逝和對世事的理解,在不知不覺間變了,或者是不得不變了,但總還是有那麽極小的一部份人,因著自己心裏不變的信仰,或者情懷,或者理念,始終如一,堅持在這喧鬧不堪的紅塵裏做著自己,堅持著自己的初心,而馬先生就是這樣一個極小部份裏的人,在無暇多想,甚至還不知道怎麽保護、保護難度有多大、有沒有能力保護,而保護之後又會怎樣都不知道的前提下,他就那麽衝動地做了一個令任何人想起來都感到特別後怕的決定。

盡管大家對他的決定不太明白,但他們知道,他有魄力有能力。在說通了家族中的長輩和同輩人,得到他們的支持後,他馬不停蹄開始走上真正搶救古樹古宅之路,從尋找專家謀求遷移保護良策和技術支持,到拜訪各級政府尋求保護政策,再到尋找古樹古宅的棲息之地,……千頭萬緒,而他,僅僅因為這個單純而美好的理想,卻全盤放下了自己手頭的生意。

他的人格力量和保護善舉感召了周圍的朋友們,專家和政府相關部門。親朋好友們分別組建起了上百人的古樹,古民宅拯救隊伍,植物學家,舟橋專家,古建築專家陸續前來助陣,各級林業部門和文物部門出具允許遷移的文件,而上海,最終欣然拿出一大片土地予以接納。可以說,整個遷移工作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都充滿了變數,都需要不斷跟蹤隨時落實。

撫州種植香樟樹的曆史悠久,古樹是老百姓的庇蔭所。然而搶救古樟樹行動,卻並沒有得到當地村民們的理解和支持,不少人對水庫將淹沒古樟樹無可奈何,但卻又怕移樹得罪神靈,所以,這其中的周折可想而知。馬先生和他的團隊不得不一次次進村入戶,不斷地挨家挨戶做說服工作。他們的真誠打動了村民,最後,各地的村民們,在一些古樹離開當天,燒香拜佛,虔誠送別陪伴了他們一代又一代的古樹們。

好不容易說服了村民,緊接著問題又來了,人挪活樹挪死,移樹需要掌握好季節,隻能在秋冬樹木休眠期移,在春萌發芽時栽植。而這些樹,都是幾百幾千年的古樹,它們分布在河邊村中院內山上……一棵古樹帶泥土根係後重達幾十噸,移樹還需要征地,賠償,修路,架橋,鄉間小道小橋難以通過大型載重車輛,不少山溝還沒有道路和橋梁,還得先拓路架橋。等等等等,太多的意外因素和細節,牽扯著整個古樹的搶救工作。平均每移植一棵古樹,就要耗費至少一年的時間。

而最難移的還是山裏的樹。不僅要修路建橋,伐倒包裝好後還需要做船型載體,由推土機牽引拽出。大載重車載著古樹行進在山區小路上,司機經常連喇叭都不敢摁,生怕驚動了山上的石頭滾落下來。

其中的艱險,即使有少許的電視畫麵展現,但各種驚心動魄依舊超出想象。山路遇雨泥濘,一輛運樹的載重車側翻到山溝裏。當時,馬先生的舅舅正站在駕駛室外踏板上冒雨指揮行車,幸虧反應敏捷跳車脫身,否則就極可能被壓在載重車下而丟失了性命。而這,隻是無數次各種遇險中的一次。

就是在這種mission impossible的一次次奇跡中,在古樹的截枝截根處塗上油漆、帶上根係周圍的泥土,穿上竹片護圍棉絮包裹的衣服,外加途中多次停車補給營養、一些年代久遠的古樹們甚至還一路掛著吊瓶、輸著營養液,就這樣,一棵又一棵古樹,開啟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得不離開故鄉,卻又異常艱險的長途旅行。

路上到處是村莊和電線,運樹車高五米,不少電線架得低過不去,要設計好線路,提前與各村協商,給予補償重新架設,提前開路。即便上了高速公路,也往往由於各種超尺寸,需要與交警協商,卻也經常因此被罰下公路;一般十幾公裏的鄉間道路,拉樹的車一走就是一兩天。到上海八百來公裏的高速公路,運一棵樹,往往需要一星期才能抵達。

2005年年底,馬先生和他的團隊,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將幾千棵淡看世間風雲幾百至幾千年的古樹們,陸續從即將被淹沒的江西原址搶救到了八百公裏外的上海。

然而古樹們到了上海,能否在異地成活,又是緊接著的一個極具考驗的事情。

馬先生聘請了眾多國內外園林專家,同時開始攻克直徑在一米二到二米多的古樹移植存活的一道道難題,討論甚至細致到每一棵樹的朝向都保持了其原生地的朝向,這期間需要多少事無巨細的工作,而打包運來的泥土按照比例混入上海本地的土壤再重新填埋,有些樹上依舊還掛著吊瓶輸著營養液,而樹周圍植上竹子,疏鬆土壤,透氣保濕,一切的辦法,隻為護衛好遠道而來的這一棵棵古樟樹……

哈佛大學植物園園長也慕名而來獻計獻策,而馬達東先生,傾其所有財力展開的這一場極其艱辛而又義不容辭的搶救和保護工作,卻還隻是剛剛開始。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經過十多年精心護理和考驗,異地樟樹的成活率達到了80%,而因為這批古樹的抵達,大大擴張了上海原有的古樹年齡和數量。

那樣一個畫麵被印刻在了腦海裏,超大的運載車載著一棵巨大的古樹,在風雨裏緩緩行進在江西通往上海的高速公路上,那一刻,除了熱淚盈眶和滿心的感動和安慰,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語言可以形容可以表達。

樹齡超過兩千年的古樟樹,以自己再次的勃勃生機,徹底改寫了上海樹齡之最的曆史。而從電視畫麵看到,從它兩米多胸徑的樹幹仰望那枝繁葉茂,你仿佛真正地感受到了曆史所帶來的厚重和真實,那是可觸摸到的最真實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