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我身旁
文章來源: 思韻如藍2020-07-04 11:15:09

我從來不記日子。爸爸在的時候,逢年過節,他都會發個短信,盡管都是慶賀的套話; 孩子生日,他早早預備紅包,等在我下班回家的車站; 冬令夏時,他會準時提醒,讓我們別忘了往前往後調撥時間,免得影響工作上學。有爸在,我習慣了不記日子。

爸走後,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白日黑夜就這麽一個個過去,我還是不記日子。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格外清晰的夢。我夢見爸爸,媽媽和我一起在戶外春遊。那真是春光明媚,草長鶯飛的時節,我的心花一路怒放。夢裏的爸爸依舊風度翩翩,還是那個讓我的同事們看了一眼都會驚歎激讚的中年學者。我們好像踏青在故鄉的一個風景名勝。山坡上梅花盛開,歡樂的人流串動左右,但是並不擁擠。一切都是那麽悠閑而適度。我挽著爸爸的胳膊,特意捏一捏,嗯,不瘦,爸是健康的,我心滿意足。我們隨著人流上坡。到了坡的高地,遊人開始從另一麵奔下山坡。"月牙湖,月牙湖!"人們歡樂地喊著。我看見山坡下一片波光粼粼。湖邊的沙灘上眾人在戲水歡笑。這時我突然意識到爸爸已經是老年人了,而且身體有恙。於是我說:"來,下山的時候我走前麵,媽媽護後,讓爸走中間。"接下來,夢境就模糊了。

清晨醒來,我久久沉浸在難以形容的大美無言之中。我想起莊周夢蝶的故事。莊子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花間起舞的蝴蝶。醒來後,他迷惑: 我到底是變成了蝴蝶的莊子,像夢裏的那樣; 還是變成了莊子的蝴蝶,像現實的這樣? 真實和虛幻,當真分得清嗎?

既然夢或許就是實,實可能隻是夢; 既然我們永遠跳不出來,永遠無法道得明何為生何為死,我為什麽非要認定爸爸的離去一定是"實"而痛不欲生呢?我們父女在夢裏的重逢相伴,完美無缺,帶給我的是實實在在的幸福,又何必用"虛"來否定? 夢裏的擁有也一樣是真切的擁有啊!

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活力,我一整天神清氣爽,心情振奮。晚上我忍不住在微信裏把夢告訴了媽媽和妹妹。妹妹馬上告訴我:"昨天是爸爸離開我們整整半年的日子。" 媽媽接著說:"是的,我怕你們情感再次波動,沒有敢提。我是一直數著日子的。"我這個天天哭泣,卻不知今宵何日的人啊,爸爸,你是借著夢境在幫我記著日子,就像從前一樣嗎?!

曾經午夜想爸的時候,羨慕過哈姆雷特: 如果爸爸向我顯現,我也會象王子那樣撲過去。我從此不再怕黑。

爸爸未曾來過。國王是冤魂不散,我的父親則是清清爽爽地完成了地上的使命,無牽無掛地升高到了我夠不著的地方了。爸也極少入夢,盡管我們日裏思他。仿佛,他並不想我們總是念叨舊,忽略新。流水方能不腐,生命蓬勃更替。他總是願意我和妹妹多花心思在孩子們身上。昔日的開導還在耳畔:"灑脫一點,沒什麽嘛!"隻是,現在,他無法再用言語向我們循循善誘他所理解的大道自然,隻能用刻意的疏離來繼續教誨,望我們領悟。他希望我們邁開大步快樂往前。

隻有,在那些值得紀念的特殊日子,爸爸還會回來與我們短暫相聚。他用他的方式傳遞給我們他的"不離不棄",讓我們溫暖,寬心。他還在幫我記著所有的日子。

爸爸走後,我看到許多奇妙的發生,讓我的生活越變越好。多少年來我的種種不如意不順心,我在爸爸麵前的那些長籲短歎,憤世嫉俗,竟然一一不經意中冰雪消融。爸爸過去除了開導我,卻也無可奈何。而今,我爸似乎"神"了。他在冥冥之中做了什麽,讓我和媽媽得著眼前如此的安樂?!

我不得不相信,爸爸,你依舊在我身旁。我不得不相信,超脫了身體束縛,靈魂徹底自由了的爸爸,是在一個更美好的維度空間。我不得不去想象,當我認真踏實地走完地上的路,去和我爸相聚重逢時,我會訝異那種難以置信的美好。我會為我當年所有"苦苦求生"的愚頑執意而搖頭啼笑。而我爸,屆時定會等候在天堂大門迎新的眾生之中。他會一眼認出我來,撥開他眾,隻向我的方向而奔,口裏呼喚,帶著從前一樣的殷切:"女兒,我的女兒!"

我會伴著喜樂過好地上的每一天,絕不荒廢。無論世界如何演繹它的荒謬,我一律拒之門外。我有我的盼望,我不會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