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我的保姆阿婆(六): 長流
文章來源: 思韻如藍2017-08-01 03:28:27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中國人的信條。我們兩家都知,石婆婆對我們何止滴水之恩!她曾經帶著小阿玲顛簸著去到鄉下,看望困境中的父母,一解他們的相思牽掛; 我媽媽要帶學生下鄉勞動,她痛苦無奈地站在路邊哭了一場,最後還是走到石婆婆家,留下了妹妹,才放心地帶走了我。

在西風東進,"資本文明"橫掃一切的現代,在各行業走向規範化,製度化的今天,石婆婆和我們的故事,就象那必將消失的白鹿原,已被當作"落後"的生產關係,再也不會有了!在今天,我那樣的寶寶沒人會收。我可以想象我的同事麵對這種處境,會多麽理直氣壯:"This is a high risk job. And for me to carry such potential risk, I must get compensated! " 麵對阿玲,他們又會搖頭晃腦:"Look, this is a twenty-four hour job. How to calculate the over time, we have to make the deal first!"確實是"進步"了,不象我們當年,一筆糊塗賬。我的父母,阿玲的父母隻會憑著良知,節儉自己,不虧待阿婆。他們把孩子交給阿婆,千言萬語化作二字: 拜托!阿婆接過我們,所有的承諾也化作二字: 放心! 

我和阿玲大了。阿婆成了兩家走動的親人。阿玲家遠,阿婆如果去,作家夫婦會讓她留宿。阿婆太過"自覺自愛"。我們送她一件衣服,她轉天必扯一塊布料回贈。我們給她勻一點特產,她下午就讓福生提盒點心過來。為此我媽和鄭阿姨都生過她的氣。家家都有牙齒和舌頭打架的雞毛蒜皮: 有時作家夫婦相互之間鬧個別扭,或者我家奶奶又因為唯我獨尊的個性對我們晚輩生出不滿,阿婆每當這時就像個無言的仲裁。她永遠隻聽傾訴,從不加入個人評判。她總是給看似委屈的一方遞上毛巾。她的存在帶著一種氣場,讓大家很快得以平息。

隻是,隻是,"隻緣生在此山中"的阿婆對待我倆家總能"旁觀者清",睿智理性。然而一輪到她自己家就成了"當局者迷",固執頑愚。她始終不能原諒石爺爺。鄭阿姨和我奶奶反複勸她: 有這麽陽光正派的孩子們,為了他們,忘記過去向前看吧!阿婆戰勝不了自己---原諒和寬恕需要強大的能量,這樣的能量要有與上天的大愛的連接才能獲取。這在當時,不但阿婆不知,我們也都尚未開智。記得阿婆說過:"我隻愛看苦戲,不看歡喜劇。"阿婆說不出"悲劇更具有震撼心靈的效應"之類的文話,但我懂阿婆的意思。

我出國後,父母信上會提起阿婆。她老了,也會犯糊塗呢!石爺爺先走的。阿婆走後,孩子們把她的骨灰帶到陝西,讓阿婆終於魂歸故裏了。去年父母回國,他們特意聯係了小留阿姨,小七阿姨和福生。他們好生歡喜激動。福生過得最寬裕,幾個阿姨的退休工資都不高,但是狀態很好:"夠了,老師,我們都夠了!"我看著父母存在Ipad裏的重逢照片,想念著阿婆,回憶著媽媽從農村回來去接妹妹時,她歡快地告訴我們"小七阿姨給我喂飯,爺爺給我喂飯!"的情景。也許等到我孩子大了,連專業化的保姆都不需要了,直接改用智能機器人了。隻是,對我而言,無論時代如何滾滾向前,阿婆是永遠的阿婆,藏在心裏,誰也替換不了!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