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病人: 記得那回做演員
文章來源: 思韻如藍2016-10-20 07:36:15

那是我和妹妹各自讀完學位,尚未成家,在多倫多共同生活時的一個小片斷。妹妹當時在多倫多總醫院工作。多倫多總醫院和瑪格麗特公主醫院,多倫多西區醫院,多倫多康複中心等大型機構,聯合多倫多大學醫學院,共同組成了叫University Health Network 的綜合性集醫療和研究於一體的龐大組織,簡稱UHN。UHN的社會職能多樣,其中之一是協助組織對外國醫生想在加拿大執業的係列考查。UHN 是否隻是協助,而標準考試的主辦方是誰,我還有點糊塗。

許許多多從世界各地移民來加拿大的外國醫生,無論從前在居住國有多麽豐富的從業經驗,為了在楓葉國繼續他們的職業夢想,必須重新考試,通過一係列的本地考核,麵試,住院醫實習等等的過關斬將,幸運堅強者方可心想事成。具體程序,因為隔行如隔山,我並不完全清楚。

有天妹妹回家問我,願不願意周末去掙點外快,見見世麵。原來又要舉辦每年的對外國醫生的麵試了,麵試需要不同性別,年齡,種族的人來模擬病人,由考核官觀察記錄考生和病人之間的交流問答來評判考生的專業功底和溝通能力。妹妹醫院的不少年輕同事都參加做誌願演員,我很感興趣,於是我姐妹倆都報名了。

正式考試前所有演員集中培訓。我通過培訓了解到在西方,醫生和病人的關係與在中國略有不同。在這裏病人也是治療決定的參與人,醫生有責任向病人詳細解釋病情,介紹可選擇的醫療方案,以及不同方案各自存在或潛伏的優缺點。這種給模擬病人會診的考試既考硬性的醫學水平,比如你的提問是否專業全麵,根據病人描述的症狀能否做出正確診斷,所提供的治療方案是否合理,所選擇的藥物是否合適對症等等; 也考軟性的待人接物,比如對病人的態度,是否能在親切的自我介紹中贏得信任,是否有耐心的聆聽,是否有啟發卻不誤導地收集病史,是否在同情的基礎上安撫穩定病人情緒等等。

我被分配的角色是患有初期糖尿病的年輕亞裔女性。我學習了糖尿病的主要初期症狀,以便於描述。然後在專業指導下做了個小"彩排",被告知演得很好,合格錄用了!我們叫做standard patients ,也就是標準病人。每個人的角色不同,所安排的病例也不同。我忘了妹妹得的是什麽"病"了。

正式考試是在周末。我們起了大早來到指定醫院,先進餐廳吃了免費提供的早餐,然後準時去到各自預定的病房,等候開考。在走向病房的走道上已經看到那些候選醫生們三三兩兩排好了隊在不同的病房門口等候了。真心體會到每個行業都有各自的挑戰和攀登,心裏對他們有了同情和敬佩的複雜交織。

我來到自己的病房,先和已在裏麵端坐的兩位考官互相介紹。考試開始了,考生一個一個進來,每人大約20分鍾對我會診,然後離開,下一位入場。那天我經曆的"醫生",男女大約對半,從膚色上可以構成"彩虹連"。我看到西醫體係在全世界的普及,無論是什麽種族,膚色,針對糖尿病的問診幾乎人人都用很標準的提問,在進一步核實症狀時也都符合"教科書"。我看到黑人男生的溫和,看到帶頭巾的穆斯林女生的自信,看到印巴裔男生女生的聰慧,看到中國男生女生的執著,看到東歐女生的嚴謹。文明走到今天,智商和勤奮早已超越膚色和性別,成了通向成功真正的通行證。他們考完我這一輪,又接下來去別的病房進行其他病症的臨床考核。

除去中午的半小時招待午餐,我一整天看了超過20個"醫生",耳朵和大腦要在短時間內去適應各種口音的英語。在不同的人的一次次問訊下,我反複訴說自己的症狀: 口渴,尿頻,饑餓感強,體重下降,容易疲勞,視力模糊等等。說到最後我覺得自己真的出現這些症狀了,怎麽這麽口幹舌燥,眼睛昏花呢?!我幾乎確信自己就是糖尿病人了!事後考核官誇讚我是非常合格的standard patient 。

演員可不是好職業,長期去扮演另一個人還真能把原來的自己給弄丟了。或者不實的話重複一千遍最後連自己也信以為真了,我現在認為都是可能的。我演了一天的報酬是$120,身心還是挺疲累的。

其實在世界上謀生活誰也免不了要演演與自己本性並不符合的角色。隻是你要告訴自己,那不是我,如果可能,我要最大可能地去做自己,盡快抽身地去做回自己。做自己是最輕鬆,最快樂,也是最健康的。帶著麵具去扮演另一個人,無論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終究是一種強扭。當你真的在試圖成為別人而丟失了自己時,你可能真的就是個病人了!

當年那些年輕的和已經不再年輕的"準醫生"們,希望你們的努力都早已有了與之相應的回報。這是充滿挑戰和艱辛的路,有不幸的人在跋涉中摔倒,再也沒有爬起來,想起了許多年前震驚北美的"王立山醫生"事件,依舊痛心。更多的人無畏痛苦和磨難,哪怕打落牙齒和血吞,終於迎來了彼岸花開,他們中間就有我的妹夫。如今妹夫在美國做著自己熱愛的臨床醫生,他的毅力和付出,與他一路風雨兼程的妹妹有著最親曆的見證。

祝福所有追夢人,都能收獲一份苦盡甘來。至於我而言,今生最大的雄心就是守住自己,最大的執著就是勿忘初心。我隻想扔了麵具,脫了偽裝,把這世界強加給我的多餘統統拋掉。我不當演員,不做"病人"。我要那最本真的我坦蕩無畏,底氣十足地暢走在這人間。這,就是屬於我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