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隔 三 十 年 的 照 片

左麵這張照片，攝於1990年9月我剛來哥倫比亞大學留學時。初次邁出國門，誰不想拍些照片留念？然而拍照不但要買相機，還要買膠卷、衝洗及放大，不是我這個窮留學生能負擔的。來美國的單程機票幾乎花光了我的全部積蓄，懷裏僅有出國前按規定兌換的五十美元，根本沒有閑錢照相。某日研究組秘書對我說：“我相機的膠卷還能拍一張照片，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去拍，好讓你寄給家裏”。她帶我來到哥大老圖書館前的智慧女神塑像旁，為我拍下這張在美國的第一張照片。

右麵這張照片，是2020年9月在差不多同一位置拍攝。我女兒用智能手機拍下，分分鍾就傳給了萬裏之外的親人。經過整整三十年，老圖書館這座地標建築依舊巍然聳立，智慧女神這位哥大守護神依舊風姿綽約，然而照片裏的我卻極大地變了模樣。三十年前的我，還是年富力強、風華正茂。三十年後的我，身材不再挺拔，頭發和眉毛已經花白，臉龐也留下了歲月的刻痕。

對照這兩張照片，我就感慨：不期然我竟在這裏工作和生活了整整三十年。我也深感幸運：因為這是我生命中最平和、最寧靜的一段。我和家人在這裏過著雖不富有但卻充實的生活。淡泊以明誌，寧靜以致遠，正是在這裏，我得以全身心地投入鍾愛的科學研究。雖然沒有做出不朽貢獻，我卻切切實實感受到探索自然奧秘的快樂，體會到在科學海洋的岸邊拾獲美麗貝殼的欣喜，和為科學殿堂添磚加瓦的成就感。

這三十年間，無論是退休前還是退休後，我都經常走過這所對現代中國有著重要影響的大學。每當我看到老圖書館和智慧女神，就會想起二十世紀前半葉留學先輩的光輝名字：顧維鈞、胡適、蔣夢麟、馬寅初、陶行知、徐誌摩、梁實秋、候德榜、李政道、吳健雄，他們都曾在哥大學習或工作過，或許也在這裏留過影。如今，大批朝氣蓬勃的年輕中國學子年複一年來到哥大，在這裏拍照留念。而我，則是承前啟後、繼往開來老留學生的一員，在改革開放之初來到哥大。對照自己時隔三十年的兩張照片，我不禁感慨：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撫今追昔，我又回憶起從身邊流過的這一萬多個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