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哼 唱 過 的 歌

1950年代初，父親在大連醫學院任教。他並沒有音樂天賦，可是我常常聽到他在家裏，輕輕哼唱一首英文歌曲。我當時隻有五、六歲，不懂他在唱什麽，隻覺得這首歌非常優美；聽得多了，其旋律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腦海。不過後來，不知為什麽，父親就再也不唱這首歌曲了。

我在中國大陸時，一直不知道這是首什麽歌曲，也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那麽喜歡它。來到美國後，我在一次聚會上不期然又聽到了這首歌，感到特別親切。我忍不住向旁邊一位來自台灣的先生打聽，他驚訝地反問：“你連這首歌曲都不知道？這是有名的《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在台灣幾乎每個青年學生都會唱的”。

有了這個線索，我搜索到了這首歌的更多信息。原來這是美國電影《翠堤春曉》的插曲，其歌名譯成中文是《當我們年輕時》。這部電影是關於奧地利圓舞曲之王約翰·施特勞斯的音樂傳記片，獲得了1939年第11屆奧斯卡金像獎。這部影片在中國上映，引起了巨大轟動；其優美的插曲，更在青年學生中廣泛傳唱。

於是我理解了，為什麽父親那麽喜愛這首歌曲。青年時代的父親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這是由美國教會創辦的大學。父親說自己當年在這所浸潤美國文化的學校讀書，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父親喜愛這首歌曲，應該是懷念他的母校和大學生活吧？於是我又明白了，為什麽父親隻能在家裏輕輕哼唱這首歌。當時大街上和收音機裏唱的都是高昂的革命歌曲，他怎麽敢公開地唱美國電影插曲呢？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後來父親不再哼唱這首歌了。這是因為中美兩國在朝鮮開打；具有美國背景的聖約翰大學被關閉；再後來肅反、反右、文革等運動接踵而來，父親當然就連哼都不敢了。不過我想，父親大概還會在心裏默默地唱這首歌的吧？

如今在這部經典電影誕生的美國，我縱情唱響這首父親和我兩代人都喜愛的《當我們年輕時》，既是對多年前去世的父親的懷念，也是對自己逝去的青春歲月的回憶。“當我們正年輕，五月風光令人迷醉。你許願，你愛我，當我們年輕時。唱吧，春天之歌，那歡樂歌聲迂回，我們兩相依偎。我們歡笑，我們忍淚，告別難分難離。別忘記，舊情誼，當我們年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