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故事,生命的盛宴
文章來源: 迪兒2022-07-05 17:40:26

六月中旬的周末,接到一通女兒帶著哭腔的電話。她說,John的一個朋友剛剛告訴她,John在睡夢中突然離世,出事地點在他的家鄉希臘。

怎麽可能!!!? John是我認識的最聰明,最有活力,最富有勇氣和激情的人,是疾病和死亡都會躲著走的人。況且,他還沒有到70歲呀。我抱著一線希望,小心翼翼地求證,女兒肯定地說,消息確切。

兒子正好在家,聽到我們的對話,衝下樓來安慰我。他問我,媽媽,你還好嗎?你感覺很難過嗎?我說,我覺得震驚和無法接受。在我心裏,他沒有離去,就如同他一直在紐約,遙遠但永遠在那裏。

老公出門買東西,電話告訴他,他震驚之下趕回來,和同樣失魂的我麵麵相覷。不久,公司的老同事Victor電話老公,再次證實了這個不幸的消息。Victor說,Ellen已經趕去希臘,送別她的摯愛。

John的離去,撞開了記憶的閘門,讓我想起那些不曾淡忘的過往。John是我和老公來美後第一家公司的老板,是我們一家的貴人,早已是我們的親人。我們和他在一起共事五載,之後時常走動,友誼跨越20多年。

John出身於希臘的一個富裕家庭。他年輕時為了人類的幸福和解放,投入共產主義運動,並為此在希臘蹲過監獄。之後,他來到美國,在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並在那裏結識了他的靈魂伴侶和工作夥伴Ellen。聽說那一段時間,多才多藝的John玩票音樂,曾在紐約的地鐵站裏唱歌彈吉他。

John於九十年代初創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他既是總裁也親自做研發。John的公司位於曼哈頓藝術氣息濃厚的Soho區,他戲稱自己的公司是曼哈頓的矽穀。這次回紐約參加John的追思會,我和老公特意去了公司舊址,二十多年之後,在這個以舊建築為主的曆史街區,公司所在的那棟大樓,還是那麽漂亮氣派。回首當年,公司正處在艱難的創業階段,麵對銷售業績和後續資金等一些列棘手問題,特立獨行的John,並沒有因此放棄他挑剔的審美和高級的品味。

95年夏,老公的一個大學同學向John推薦老公,替代為了家庭團聚即將離職的她。老公於同年底持H1簽證抵達美國,半年之後,我帶著女兒來到紐約。John得知我的專業背景後,邀我加入公司,我放棄了繼續深造的計劃,加入他的團隊。自此,開啟了我們一家和他的緣分之旅,關於那段時間和John的交集,我都寫在回憶係列《紐約故事》裏。

紐約故事,老板John

上一次見John,是2017年的夏天,我們去紐約參加女兒法學院的畢業典禮。每次去紐約,如果提前告知他們的話,Ellen都會邀我們住在家中。那個夜晚,我們在他家Penthouse的露台上聊天,可以看到剛剛落成的新世貿大廈,和不遠處那棟造型古怪的地標公寓樓。John指著那棟樓說,它的奇怪設計是為了讓盡可能多的房間,獲得最大限度的陽光。但是,他不喜歡這棟樓,因為站在那些幾麵都是玻璃的房間裏,恐高讓他暈眩。我得意地偷笑,會開飛機的John,居然有和我一樣的恐高症。

這棟造型奇怪的公寓

John和Ellen在Fire Island的summer house,是他們邀朋友們度假享受生活的好地方。我們去過那裏多次,結識了許多他們的有趣朋友,他們中有投資家,有音樂家和藝術家,有John的空手道夥伴,還有同性戀的伴侶。在那裏,我很少在白天看見John的身影,他不是在玩船,就是在釣魚,或者在Wind Surfing。一次和John乘船外出,我請求試駕,他慨然應允。很快,他收走了我的駕駛權,我偏離了航道,開進了海藻區。從此,我不再敢越俎代庖。

多年前女兒在Fire Island的沙灘上。

為了免受颶風的破壞,Fire Island上的房子都建在在架空的地基上。有一次,Ellen和我抱怨,John不喜歡盤踞在她家房子下的一條大蛇,用棍棒把它趕到了鄰居家。自那以後,鄰居家太平無事,她家的院子卻鬧上了老鼠,每年都要花錢消災。Ellen注視John的時候,滿眼都是星星,這是唯一的一次,她嘲笑John的愚蠢。

John和Ellen看著女兒長大,幾乎把女兒當成他們的孩子。女兒在紐約上學和工作之後,和他們的來往更加密切。今年二月份,女兒和他們聚會之後告訴我們,John和Ellen出售了他們的第二家公司。公司建於2010 年,老公參加了公司的初建,因我堅持留在加州,他在一年半之後返回。這些年,我們一直替John和Ellen擔心,擔心他們的投資無法得到回報。我們為這個巨大的好消息欣喜,多年的辛勞結出了碩果,這一次,喜歡忙碌的他們,總該可以安心退休了。

追思會定在上周三的晚上,我和老公乘周二晚的紅眼航班趕往紐約。我們先去了公司,Ellen看上去疲憊憔悴,但神情平和堅毅。Ellen的狀態比我們想象的要好,她需要處理John留下的大量工作,忙碌在很大程度上掩蓋了她的哀痛。Ellen和John在奧斯陸有一個展會,她先去了奧斯陸布展,John回到希臘小住,之後再與她會和。沒有想到的是,John在家鄉長眠不醒,從此天人兩隔。John在旅行之前的兩個星期得了Covid,而且症狀嚴重。一向健康的他突發心髒病,讓人無法不聯想到這場病。Ellen說,她痛恨Covid。過去的半年中,我們也被Covid擊中過,但並沒有對它有過情緒上的聯想。如果是它奪去了John的生命,我也痛恨它。

追思會的基調是Celebration of Life,多麽精彩的人生,多麽美麗的生命,太多太多值得緬懷,太多太多值得慶祝。背景大屏幕循環播放著那些精彩的瞬間,老朋友們分享和John的過往,感謝他的引領和幫助,把他視作最好的朋友。說到有趣之處,人們發出會心的微笑,到了動情之處。多少人的眼中泛出淚光。像John一樣,做溫暖有愛的人,paying forward,成為朋友們的共識。

John和前妻的女兒,帶著他的兩個外孫從希臘趕來,黑頭發黑眼睛輪廓立體的她,像極了她英俊的父親。我問她,你還記得我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隻有19歲,正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她哭著說,當然記得。你們從這麽遠專程趕來送爸爸,讓我驚訝又感動。她說,我爸爸總是提到你們,提到你們的聰明,你們的貢獻,他早就把你們當成親人了。她的話讓我們都破防了,是啊,John不但是我們的親人,一點也不誇張的說,也是改變我們命運的貴人。

紐約之行匆匆結束了。當我想起John的時候,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如同他一直在紐約,遙遠但永遠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