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那一年我17歲
文章來源: 迪兒2022-02-24 10:07:52

近日,沉寂多時的大學微信群突然熱鬧了一番。一位同學曬出他在“盒馬生鮮”買的春筍,饞壞了一眾吃貨,從當年的食堂大鍋菜“油燜筍”,聊到早已不知去向的錄取通知書。人生啊,就這麽倉促,炫目的青春彩虹還在天邊若隱若現,靜美的夕陽已經染紅了西麵的天空。

高考之後,我的心已經飛了,飛向那青春的校園,還有象征著獨立和自由的綠皮火車。可是,我不敢報外地的大學,我走了,家裏的飯誰來做,衣服誰來洗,沉重的麵粉袋子和蜂窩煤誰來扛。還有,我也不敢看爸爸痛苦的眼神,爸爸愛我,最舍不得我走。這個時候,爸爸媽媽的好友,老鄰居宮叔叔也來到我家,他勸說我爸媽,我是家裏的主要勞力,不能放我走,不要讓我報外地的院校。我知道,宮叔叔的擔心是對的。

我從記事起,就知道我的爸爸和別人的爸爸不一樣,他撐著拐杖,走路困難。打我小小年紀開始,下雨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爸爸送雨鞋雨衣。對大多數人來說,冒著雨跑回家不過小事一樁,可是爸爸不行,他隻能一步一步挪回來。

爸爸和媽媽是大學同學,畢業前夕的一場病,導致爸爸脊髓受損,永遠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年輕的媽媽,勇敢又善良,她選擇和爸爸共同麵對艱難的人生。

艱辛的生活,造就了媽媽獨立強勢說一不二的個性。女兒我應該是得到了媽媽的真傳,溫和膽小的外表之下,駐著一個倔強的不服軟的靈魂。我青春期的那段時間,正好撞上了媽媽的更年期,爸爸弱弟弟小,和媽媽硬碰硬,惹她生氣的那個人,幾乎永遠都是我。很多個夜晚,在和媽媽兩敗俱傷的衝突之後,我孤獨地躺在床上,悲哀痛苦地質疑她對我的愛。

我決定留在父母身邊,雖然遺憾,但是心甘情願。那些美好浪漫自由的夢想,曾經是我寒窗苦讀的動力,已經完成了它們的曆史使命,是時候將它們塵封在心底了。

是媽媽的支持和鼓勵改寫了我的命運。她說,我支持你報考外地的學校。孩子沒有義務背負來自父母重擔,他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媽媽幹脆爽利的個性,和兒女情長不太沾邊,但她是那種在關鍵時刻,敢於衝上去,敢於拿主意的人。媽媽這段擲地有聲的話,給予我的是最溫柔最無私的愛。每每想到這一段,我心中都充滿了對媽媽的感激和敬佩。

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後,媽媽忙著給我準備行裝,穿的用的鋪的蓋的,兩件行李很快鼓漲起來。記得媽媽指著行李和我開玩笑說,有了這些,把你嫁出去也不怕了。一日,媽媽又說,她爭取到一個去南方出差的機會,正好把我送到學校。說心裏話,我覺得有點失望,更覺得毫無必要。我憧憬已久的獨自坐火車的瀟灑和自由,隻能推遲實現了。我想,媽媽的心裏有一把尺子,知道在什麽時候收緊拴在女兒身上的那根線。

幫我安頓好,媽媽也該走了,她買好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車票,去東陽看望我的外婆。我送媽媽,不知怎麽的送到了西湖邊,我和媽媽坐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斜陽把我們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晚飯是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國營麵館吃的。我記得,媽媽要了一碗蝦仁麵,她覺得蝦仁太多,湯也油膩得難以下咽,向服務員要醋解膩。服務員找了半天,終於端來了一碟子醋,她從沒見過有人往麵條裏放醋,好奇地問我們從哪裏來。我和媽媽感歎,和北方比起來,南方麵館的澆頭好實在。我們又覺得,在開放和包容方麵,天堂杭州似乎有點遜色。

為了省錢,我和媽媽沒有找旅館,那一夜是在候車室裏的新生接待站度過的。我獨自行走在夜幕下的車站廣場。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接近我,用杭州話找我搭訕。我不知道害怕,普通話質問他想幹什麽。他大驚,訝異我不是本地人,騎車走開了。夜深了,接待站的工作人員撤了,熙熙攘攘的候車室安靜下來。初秋的江南之夜悶熱依舊,我和媽媽蜷縮在長椅上,和衣而眠。我們低估了江南蚊子的戰鬥力,它們成群結隊而來,對著我們狂轟濫炸,逼得我們幾乎無法合眼。

天色終於放亮了,媽媽的車也快開了。我把媽媽送上車,沿著車廂尋找對著媽媽座位的窗口。看到媽媽在窗口張望我的那一刻,毫無預兆的,我哭了,很快哭得止不住。我不記得媽媽對我說什麽了,但我記得她臉上從容的微笑。媽媽是個睿智的女人,和放心不下我陪著我哭比起來,媽媽用安心的溫暖的微笑,撫慰了我波動的情感,給了我飛翔的信心和勇氣。

多年後,我的孩子也到了離巢的年齡。有媽媽的榜樣在,無論心中多麽不忍,放飛他們的心願從未改變。

紀念入學40周年,並以此篇獻給我親愛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