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N”輛自行車
文章來源: 迪兒2020-05-28 12:49:59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我和自行車的緣分,應該已經斷了。幾年前,在溫哥華的Stanley Park,我最後一次騎車。本以為自行車技是童子功,一輩子都忘不了。騎上去就感覺到,生疏加上年齡因素,平衡感控製感嚴重退化。在一段小路上,和對麵的行人狹路相逢,我在驚慌之下亂了方寸,連人帶車倒在水泥地上。這一摔,摔出了心理障礙,不敢再騎車了。

疫情之下,禁足家中,最多去小區邊上一段三英裏的步道放風。這條步道,實際是一條平緩的自行車道,走路的時候,時時和各色自行車騎士擦肩而過。老公萌生了騎車的念頭,攛掇我和他一起去買車。他說,這條路上沒有機動車,加上寬闊平緩,超車錯車避讓行人,都有很大的空間。他寬慰我,以我的年齡,假以時日。應該可以慢慢找回狀態。

自行車店開著門,可是,陳列的車少的可憐,有些車還貼上了售出的標簽。工作人員說,最近買自行車的人很多,店裏存貨越來越少,同時,又補不到新貨。一位在自行車公司工作的朋友告訴我,這次疫情,自行車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但是,供應卻大大降低。因為疫情,中國的工廠,還沒有完全恢複產能;而菲律賓的工廠,還處在關門狀態。很顯然,現在不是買車的好時機,但是,卻是騎車的好時候。我們倆不想等,決定碰碰運氣。

我看上了一部有著大斜梁的女士休閑自行車,但是,已經有了買主。看我一臉遺憾的樣子,工作人員詳細查了一下庫存,好幸運,庫房中還有一輛完全一樣的。多年前在中國的時候,斜梁的女車,曾經是我的主要交通工具。從前麵上下車,已經成了一種不經過大腦的動作,刻在了肌肉記憶中。我是一個相信直覺的人,我信賴這種設計帶給我的安全感和舒適感,不猶豫了,就是它了。我們的運氣真的不錯,老公也找到了一輛不錯的山地公路兩用車。

於是,我擁有了第N輛自行車。周六的時候,和老公在自行車道上兜了一圈。下坡的時候,怕掌控不住,推車下的。上坡的時候,最後騎不動了,也是推車上的。到了晚上,腿上的肌肉酸痛。星期天,叫上了兒子,又去兜了一圈。這一次,緊張情緒放鬆不少,已經有餘力東張西望,也可以享受微風拂麵的愜意了;幾個下坡,隻有一個中途下車;晚上睡覺時,腿也不酸了。

說是我的第N輛自行車,有點誇張了。但是,我真的擁有過好幾輛自行車,它們中的大部分,和我的緣分非常淺。憶苦思甜一下吧,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我婆婆診斷出晚期癌症,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度過的。那是我最力不從心的一年,我要應付工作,照顧剛剛兩歲的女兒,要管理公婆的家,還要隔三差五去醫院陪夜,替換一下同樣精疲力竭的先生和公公。

俗話說,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那一年,真是特別倒黴,女兒病了幾場,我連著丟了三輛幾乎全新的自行車。如果算上我先生和公公丟的自行車,至少有五輛了。其中一輛嶄新的棗紅色的女車,幾乎是在我的眼皮底下丟的。那天,我中午下班回家,鎖好車,上到二樓還沒有打開房門,就聽見樓下車子的響動。我在直覺的指引下返身衝下樓,我的車已經不見蹤影。記得我當時悔得椎胸頓足,直怨自己太大意反應又太慢。

我不知道其它的城市,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我居住的城市西安,曾經深受毒品之害。偷自行車的人,幾乎都是被毒癮摧毀的年輕人。多少嶄新的無辜的自行車,在車市上被以極低的價錢賤賣,成了那些癮君子一次銷魂的毒資。這些年回國,已經不太聽見人們談論這一類被毒癮毀害的年輕人了,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狀況,應該改善許多了吧。

最難忘的,是我的第一輛自行車,她是一輛寶藍色的鳳凰牌女車,幾乎和我的年齡一般大。她的第一任主人,是我的媽媽。那一年,媽媽因為要到很遠的地方下廠勞動,不得已學會了騎車,買下了這輛自行車。我特別佩服媽媽的審美。那個年代,在黑壓壓的自行車車海中,這輛閃著金屬光澤的寶藍色女車,顯得那麽的高貴和與眾不同。

我用她學騎車的時候,為了保護自己,曾經讓她摔過許多次。讀高中的時候,天天騎著她去上學。後來,我用她駝過煤氣罐,運過50斤一袋的麵粉,還在後座上加了座椅,帶過年幼的女兒。她幾乎是我騎過的,最不嬌氣,最靠得住的自行車了。到我出國的時候,她已到了三十高齡,但是依然湛藍依然明豔,一如我初見她的模樣。

和那些我短暫擁有過的自行車相比,這輛車,幾乎見證了我的童年直到我去國的歲月。再後來,城市越來越大,交通越來越繁忙,自行車的重要性變得越來越低。那輛寶藍色的自行車,很多時間,寂寞地待在車棚裏。有的時候,當距離不遠不近的時候。我弟弟會想起她,帶她出一趟門。某一天,我弟弟帶她出門的時候,我們終於永遠失去了她。我想,這也許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好過待在車棚中蒙塵,更好過在車棚消失之後無處可去。

寫到這裏,突然意識到,這輛新買的自行車,很像我的第一輛車。在我的記憶裏,我的第一輛車,藍的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