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工作的時候，早上的第一件事是逼著自己去健身房。這個鍾點的課是力量訓練，不太喜歡，但是時間合適，隻能是它了。不過，這一個小時還是很有用的，至少喚醒了我的軀體和大腦。去的時候，單薄的運動衣外，套上一件厚外套，還是縮頭縮腦的，因為那涼風直往脖子裏鑽。出來的時候，滿麵春風昂首挺胸，自我感覺已經是一副健身達人的樣子了。

其實，這樣的課挺枯燥甚至挺痛苦的。同一個姿勢，重複十幾二十遍，直到相關的肌肉發酸，再開始下一組動作。我偷懶，專門站在最後一排，這樣，動作不到位，心不在焉的時候，不會太難為情。

站在我前麵的，多數時候是一個身材高挑身形勻稱的白人老太太。她畫著淡淡的妝，留著短短的發，雖然挺著胸，但是背部開始出現老年人特有的彎曲。我想，她的年齡應該在60歲到70歲之間。老太太對自己的要求也不苛刻，她不舉太重的重量，也不強迫自己做勉為其難的動作。有老太太在，我的壓力小多了。

目光相遇的時候，我們用微笑致意。有一天去得早，擺好器械，站在那裏等教練。老太太轉過身來和我打招呼，問我叫什麽。這樣，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Karen。老太太說她爭取一周五次來健身房，已經堅持了許多年。她還告訴我，她不太年輕了，因為，她已經82歲了。

什麽，82歲？我無法掩飾我的驚訝和敬佩。這個歲數在我眼裏，即使不是絕望，也是灰暗的。我的奶奶和外婆大概就是在這個年齡過世的，離去之前，都有一段纏綿病榻神誌不清的日子。現在，我的父母，上一代的親友，也都到了這個年齡。這個年齡，運氣不好的已經走了。健在的，不少也是思維混亂疾病纏身。如今的日子，好像後麵有一個隱形的加速器推著。承認自己是中年人還是不久的事，現在就開始跑步奔老年了。麵前的Karen，為我眼中的80歲抹上了一層亮麗的顏色。

已經很多年了，我不主動問人名字了。因為我知道，即使嚐試各種記憶方法，忘掉的幾率遠遠超過記住的可能。還有，問過人家姓名卻記不住，以後見了麵，無論是打哈哈，還是再問一遍，總之都是太尷尬。我挺好奇的，Karen能記住我的名字嗎？至少有一點，Karen不像我一樣，早早就放棄了。不行，這次我必須記住她的名字。

50歲的大媽鉚足了勁挑戰80歲的大媽，這次，我還真贏了。再見Karen，她又問我名字，再以後，她就記住了。別說，如果不是我這次下苦功夫，誰贏誰輸還真是不好說。我讚Karen的好記性，她開心，說她曾經是大學裏的生物學老師，需要記住學生的名字。現在呢，記名字是為了減緩腦力退化。

Karen曾經是我鍛煉時偷工減料的好借口，現在，她成了我激勵自己少偷懶的好榜樣。她更是我眼前一道美麗的風景。有一天，她戴了一付景泰藍耳墜，配的是她去日本旅遊時買的，天藍色印著日文的T Shirt。她說，因為它們都是藍色，又都來自東方。前兩天，她戴了一付魚形的耳墜，配了一枚精致的鯨魚小胸針。T- Shirt是淡淡的藍色，和大海是同色係，卻一點也不喧賓奪主。Karen也喜歡明亮的粉色，雖然我沒有太留意她著粉色時的搭配，以她的審美和對細節的講究，也一定不會錯。

有幾天沒見Karen了，見麵關心地問她一切可好。原來她太忙，她的狗生病了。她不習慣沒有狗陪伴的日子，為防不測，又去領養了兩隻狗。現在，家裏有三隻需要照顧的狗狗，狗媽媽Karen怎麽會不忙。我記得在以前的一篇博客裏提到過一個在保險公司工作的朋友說過的一翻話，他說保險公司評估投保人的狀況時，甚至會問投保人有沒有養寵物。因為，對於年邁的老人來說，即使養一條不會交流的魚，強迫他掙紮著給魚喂食，也好過無所事事地被動等死。

我告訴Karen我沒有寵物，她禮貌地誇我很聰明，不給自己沒事找事。現在，我還不孤獨，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未來，人生總會麵臨減法。其中，也許需要一點加法。就是，在某個時刻，加一個寵物。許個願吧，活得健康點，活得久一點。最好能像Karen一樣，優雅地，雲淡風輕地說，I am not very young. I am 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