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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機電話的鈴聲和老公摸電話的掙紮終於喚醒了我。正想說準又是廣告電話不要接了，他已經按下了接聽鍵。隱約聽見120什麽的，老公一邊接電話一邊走出臥室，我知道，大勢不好。

老公返回臥室，說，我爸沒了，我得立即訂票回家。看看時間，淩晨四點。躺在被窩裏，止不住渾身發冷。公公85歲了，一直能吃能睡能動，屬於身體特別健康的老人。婆婆已經走了20多年，公公和李阿姨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這幾天李阿姨在醫院動一個手術，公公留在家裏負責接送李阿姨上小學的小孫子。因為誤了接孫子，鄰居幫著查看，才發現公公倒在衛生間門口，已經沒有了氣息。

老公訂好了中午的飛機票，然後就是給老板發Email請假，打包。行李很簡單，隨身帶的箱子都沒裝滿。我說，太倉促了，沒時間準備禮物。你到了機場免稅店，再給李阿姨還有她兒子買點東西吧。在老公到達以前，都要依賴李阿姨的兒子主事了。

我的公司離機場很近，上班時正好送他。一如既往的堵車，一路的沉默。我問，你還好嗎？他說，還好，太突然，腦子都是木的。醒得太早，我也是眼皮直打架，下高速的時候，車輪幾乎擦到了馬路沿子。老公叮嚀我，下班回家時候如果太困了，一定要下高速在車裏眯一會，再接著開車。

發短信給兩個孩子，告訴他們不幸的消息，回話都是震驚，難過，接著，又都打來電話問發生了什麽，爸爸怎麽樣。老一代漸漸凋零，孩子們被逼著長大，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愛和關切，非常Supportive。

公公與人無爭，與世無爭，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婆婆在的時候，家裏一切都是她說了算，公公的意見可以忽略不計。剛生了女兒，婆婆來醫院看我，說，你爸沒盼到孫子，傷心的哭了，說是不抱這孩子，他還以為誰稀罕他抱呢。出院回到婆婆家，沒人在乎公公的失望，也沒人在乎他抱不抱孫女。沒幾天，公公趁著臥房沒人，悄悄溜進去，久久地端詳著小娃娃。從此，他給小孫女的愛，不遜任何人。柔和的路燈下，一老一小悠然行走的背影，是我記憶中抹不掉的畫麵。

婆婆爭強好勝，覺著嫁給公公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湊合著過，是婆婆掛在口頭上的，也是我對他們關係的印象。婆婆不久後得了絕症。那時我太年輕，出於責任照顧她，卻不能真正理解她的憤怒，恐懼，還有不甘。那一年，公公盡心竭力陪伴婆婆。度過了他們的婚姻關係最中溫馨的一段時光。我看到公公帶著老花鏡，哆哆嗦嗦地給婆婆找藥。在婆婆崩潰絕望的時候，是他為婆婆按摩，將婆婆擁在懷中。

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我為了父母，自願留在西安。老公為了他媽媽，不得不留在西安。可是那個年代，內地的職業環境和經濟收入，幾乎到了令人絕望的地步，以後有機會另開一篇詳述。婆婆走了，我們開始計劃著挪地方。整個的操作過程，我一直都征求我父母的意見。我們最不在意的，就是我公公的想法。

公公來美國和我們小住過兩次。第一次來了不久，我懷上了老二。公公擔負起接送女兒的任務，我當時工作壓力很大，腸胃不好非常瘦弱，公公在關鍵時刻幫了大忙。公公不擅家務，卻不讓我請幫手，自告奮勇幫我坐月子。好在美國不講究坐月子，為了兒子有奶吃，我早早開始下廚為自己做吃的。朋友們可憐我，給我送過不少燉好的豬蹄湯還有烏雞湯。

不放心公公一個人在國內，小姑子給他辦了綠卡，這樣，他第二次來到美國。我和老公忙於工作，孩子忙著上學。公公大部分時間形單影隻，成了多餘的人。那時公公已經開始和李阿姨交往，權衡之下，他決定放棄綠卡回去和李阿姨作伴。李阿姨年輕很多，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公公頑固守舊，是典型的九斤老太。我們曾經懷疑李阿姨和公公在一起的動機。幾年下來，公公精神矍鑠，耳聰目明，腿腳利落，這樣的狀況是獨居老人達不到的。作為兒女，我們自然是感激都來不及。

以前回國，拖兒帶女，公公總是開心得合不攏嘴。他平時節省到幾乎吝嗇，為孫子孫女花錢毫不手軟。這些年，更多的獨自回國看老人。公公不顧我的勸阻，總要來我家看我，順便和我父母嘮家常。每次來，不是帶來他說是最有名店家的臘牛肉，就是最有名店家的烤鴨。我至今都不知道這兩家店叫什麽名字，在哪條街上。

公公80多了，一點不見老。李阿姨有時抱怨他的頑固，但是也珍惜他的陪伴。以為這樣的日子，還可以持續好多年。和朋友提起，大家都說公公是個有福之人，不拖累兒女，自己也不受罪。其實，這兩句話也是公公人生的總結，他一輩子隨遇而安，與人為善，平和快樂。相處20多年，他早已是我的親人了。

受我媽媽托付，閨蜜那夜也打來電話報信。閨蜜說，父母在，人生還有來處。父母走了，人生隻剩歸途。我們相對唏噓，麵對失去，麵對自己的歸途，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