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正開車，女兒來電話了。她說，媽媽，弟弟今晚就該回加州了。你放不放心讓他自己乘長島火車到Jamaica，然後換乘AirTrain到機場。如果你不放心，我就讓他打出租。我問她，在紐約期間，你有沒有讓弟弟獨立換乘交通工具。我忘了提醒你一下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機會。女兒說，她一直都是領著弟弟玩，沒讓他自己出去過。她想了一下說，Jamaica站的鐵路線太多了，這次還是讓他打出租吧。

女兒打小就是個精力充沛情感細膩的孩子，她的快樂和勇敢像陽光一樣，溫暖了我初到美國的歲月，那一段的母女情深，記錄在紐約故事“貼心小棉襖裏”裏。女兒省心聽話，我把大部分時間給了工作，給了家務，給了小她八歲的弟弟。在她進入青春期以後，我們的關係經曆過一段困難的時期。我們因為愛而靠近，又因為文化和價值觀的衝突而相互傷害。直到近兩年，我們嚐試著換位思考，漸漸找回了曾經的溫暖。

今年五月份去紐約參加女兒法學院的畢業典禮。女兒見我，先遞給我她為我準備的母親節賀卡。生硬的中文，歪歪扭扭的字跡，是女兒的愛，是她對媽媽最大的獎賞。我也想說，謝謝你，從你身上，媽媽也學到了很多。
 

女兒即將開始她人生的新篇章，她將作為一名公益律師，為弱勢族群提供法律援助。她的畢業典禮，也許是她成長過程中我們之間最後一次交集了。心裏有寫下這次旅行的衝動，各種忙碌，對隱私的擔憂，還有害怕不同的聲音，就一直拖著了。今天決定，聽從自己的內心的聲音。

女兒的畢業典禮早上10點開始。不想請太多假，也不太放心獨自在家的兒子，我們決定乘紅眼航班連夜飛紐約。老公說票訂好了，早上8點 JFK 降落。剛要說謝謝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即使飛機準點，在交通最擁堵的早晨，趕上畢業典禮都不太可能。女兒安慰我們說，實在趕不上，參加第二天法學院的畢業典禮也行。  
 

飛機準時到達，外麵已是驕陽似火。通知女兒落地了，準備博一下。女兒很開心，約好學校見。老公研究過了，交通高峰時間，出租肯定堵在路上，公共交通還有一線希望。先乘AirTrian到Jamaica，換長島鐵路到Penn Station，然後乘地鐵，這樣走最省時間。我們一分鍾都不敢耽誤，以最快速度到了Jamaica。站台上人山人海，我們問了一個穿製服的人，照著他的指示下到Track One，登上了一趟即將發車的列車。

在去學校的地鐵上，看到不少著正裝的中年人，女士們衣著考究妝容精致，不少還手捧鮮花。我猜，他們都是去參加畢業典禮的幸福爸媽。我們終於趕上了， 可是，手中的拉杆箱，還有一身的休閑裝束，我們的狀態有點不倫不類。我說，下了地鐵，我們總得找個地方買束花吧。


出了地鐵，就被人流推著走了。紐約那些天正值熱浪，五月的陽光熱過了盛夏，人們在擁擠中前行，臉上的裝花了，高跟鞋裏的腳腫了，手中的花已變成累贅。可憐那些路邊小販，賣力地叫賣鮮花，酷熱中的人們已經顧不上了。熱浪之下，人們的心態已經轉變成敷衍任務了。我暗想，在美國，參加過兩個孩子各個階段的畢業典禮，有曬得脫皮的，有凍得發抖的，還有淋得脫逃的，還真沒有感動的稀裏嘩啦的。

 

終於坐下了，遠遠的，看到那個女神的塑像，心裏一熱，眼淚就掉下來了。20年前的情景清晰得就像是在昨天。那是一個秋日的周末，我和女兒剛到美國不久，老公的同事約我們去她在哥大的家玩，當時她老公在那裏讀博士。那是一張色彩美麗的照片，我和女兒穿著紅色係的衣服，站在青銅雕像的兩邊。那時女兒隻有五歲，那時我青春正美。

短信女兒，到會場了，看到那個雕像，想起了20年前，再想到她今天將從這裏畢業，感動得哭了。女兒回了一個“哈哈”。 埋怨女兒不懂媽媽的心，掃了我的興。沒多久，我自己的興奮勁也被太陽掃光了。Speaker一個接著一個，周圍的人漸漸離開了。老公對我說，我們也得去陰涼地躲躲了，不然會中暑的。剛躲到大樓的陰影下，就看到旁邊的一個黑人婦女失去意識抽搐起來，急救人員手忙腳亂地對她實施搶救。擔心起女兒來了，她穿著厚重的學位服，戴著厚帽子，還無處可躲。也不知有她沒有提前喝些水。

終於見到女兒了。淡藍色的袍子，黑色絲絨的帽子，帽子上掛下金色的流蘇，青春美麗的姑娘正在街對麵向我招手。抱過她，心疼地說，天那麽熱，為什麽不把學位服脫了呢。女兒說，我想你們要和我合影的。對呀對呀，我熱糊塗了，從看到雕像第一眼起，我就決定了，我要在那裏和你合影。20年前的故事，今天有了完美的續集。

女兒決定和我們一起回家參加弟弟的高中畢業典禮，飛機上，老公和女兒一人一邊。女兒試探性的將頭枕在我的肩膀上，見我不排斥，她又靠近些，滿足地 閉上了眼睛。我努力著，保持不變的姿勢，生怕驚醒了她。也許，她壓根就沒有睡著，隻是想念媽媽的懷抱了。上一次這樣，是整整八年前，我送她上大學的時候。女兒回來了，她的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