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文革十年(下)
文章來源: 迪兒2016-05-27 13:52:06

時間到了1975年,不知道批林批孔,評水滸批宋江有沒有結束,又一場政治運動開始了。就是所謂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這場運動將解放不久,代替病重的周總理主持國務院工作的鄧小平再一次打入冷宮。我們住的筒子樓每四家共用一個廚房,我們廚房的幾家人已經相處了十幾年,相似的背景使得大人們成為莫逆之交。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做飯時間輕鬆快樂的說笑沒有了,變成了小心翼翼地談論和欲說還休的無奈,從大人憂心忡忡的眼神中,我可以嗅到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隔三差五的,收音機裏播放著訃告,我們知道又一個老幹部因病離世了。1976年元旦剛過,收音機裏又一次響起了沉痛的聲音。前麵一長串的頭銜預示著逝者的重要地位,接著聽下去,是周恩來離開了人世。在北方夜晚刺骨的嚴寒中,人們聚在小學的操場上,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唯一的一台9寸電視,就是為了看到周恩來的遺體告別儀式。老師課堂上給我們講周總理的故事,經常是開口不久已是淚流滿麵。這一切讓我體會到周總理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隨後發生的四五天安門事件更是使得人人自危。1976年4月4日(清明節),北京民眾為紀念周恩來,自發在天安門廣場集會,發表演說、詩歌悼念周恩來。據後來政府人員估計,最多時約有200萬人。人們隱諱地攻擊張春橋、江青等領導,聲討“白骨精”、“女妖”、“新慈禧”的詩,鋪天蓋地。有人表示支持正被批判的鄧小平。4月5日淩晨,北京衛戍區和汽車運輸公司用許多卡車運走花圈,聯合指揮部派人清場封鎖天安門廣場。民警雙方衝突升級,並互相都有受傷。晚上9時30分,一萬多民兵、五個營的衛戍部隊、三千名公安人員集結待命,手持木棍、皮帶,前往天安門廣場清場,廣場上民眾大部驅散,38人被捕。此後,我們所在的大學也開始追查抄寫和藏匿天安門詩抄的人。我們同一廚房的趙阿姨成了被調查對象,她因為和一個同事說她讀了詩詞覺的很受感動而被同事揭發。

接著朱德逝世,唐山發生了大地震。可以看到父母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1976年在陰曆上屬於閏年,而且是閏八月。於是人們開始議論閏八月不吉利,不知還有什麽厄運會降臨。

暑假結束不久的一個下午,清楚地記得我正和幾個小孩在外麵玩, 廣播突然響了起來。我們根據沉痛的聲音知道又有一位重要的人物辭世了。隨著一個又一個頭銜,我們很快知道是誰走了。沒有人敢說話,相互交換著詫異的眼神,經驗告訴我們還是少惹事,我們立即解散回家了。後來聽說有聽到廣播當場暈倒的。

第二天去上學,沒進教室就聽到裏麵哭聲一片。我走到座位後趕緊趴在桌子上,想盡辦法讓自己哭出來。那天輪到我們班勞動,為大學裏在建的綜合實驗樓搬磚。開始大家都表現出很沉痛的樣子,可我們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小孩,沒多久就忘了那一茬,一邊搬著著磚頭一邊又唱又叫了。太不像話了!你們對毛主席的感情在哪裏!校領導的斷喝驚醒了我們,大家趕忙回複到悲痛中去。我弟弟那時候上小學二年級,成年後我們聊起這一段,弟弟說他為了裝哭把唾沫抹在臉上。

那一年的秋天奇冷而且連續下雨,竟然冷到要穿毛衣毛褲的地步。我們高年級的學生需要步行到幾站路外的和平門去參加追悼會,我弟弟因為年紀小幸運點,隻用在校園裏開會。為了顯示全民哀悼,每個單位都有參加追悼會的硬性指標,我們附屬小學高年級的學生也被用來充數了。媽媽為了讓我們少淋點雨,用塑料薄膜做成衣褲,套在毛衣毛褲外麵,然後再按要求穿上白襯衣藍褲子。會議期間一直大雨傾盆,上廁所時發現裏麵都是瑟瑟發抖躲雨的人。不時有人倒下被送到會場的臨時救護站,不是因為悲痛過度而是因為凍壞了。大會結束後我的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回家換下濕透的衣裳,跑回家後發現弟弟已經鑽在被窩裏了。

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我和一個同學放學後結伴回家。路過大學的行政大樓時發現很多工農兵大學生正在貼標語,一看內容居然是打倒江青為首的四人幫的。我們兩個人麵麵相覷,嚇得不敢出聲。回家後問了爸媽,才知道事情屬實,而且是一件大好事。記得老師給我們讀過一篇文章,說的是北京的百姓爭相在金秋十月買螃蟹,還專門要三公一母,隱含的意義是把四人幫千刀萬剮。

不久後中央發出通知決定恢複高考。因我的父母在高校工作,家裏的很多親戚請他們幫助下鄉或者工作的子女找複習資料和填報誌願,但最終大部分孩子名落孫山,可見競爭之激烈。那時我剛剛開始上中學,心裏明白不用讀書的時代已經過去,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完全要靠自己,自然而然地開始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