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主的祖屋、逝去的親人-家族故事(七)
文章來源: 七色花瓣2016-01-24 07:39:06

 

姑姑隨軍去了舟山,在那裏生兒育女。爸爸跟學校到了上海,隨後成家立業。爺爺在舟山海運公司任職直至退休。到我們返鄉前,寧波老家的祖屋已經空了二十年。

 

七十年代初期,浙江省政府出台一項規定:鄉間閑置民房歸公。這對爺爺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他必須想辦法保住房子。麵對一個任意侵犯公民私有財產的政府,一個思維仍停留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政府,一輩子清白廉潔、遵紀守法的爺爺不得不“出軌”-他央求老家的親戚,共同編造了一個假的轉讓契約,於是我們的祖屋就有個假房主,躲過充公。

 

爺爺長期患肺氣腫,病情隨著年齡增大而加重。姑姑一家從舟山被調往蕪湖,爺爺的身邊就沒有親人了。我爸爸給民政部門打報告,讓爺爺的戶口遷來上海。爺爺思前想後,無奈接受了兒女的安排。他給房子找到買家,易主之前讓兒女帶著孫輩去故鄉告別。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爸爸的出生地,也是唯一一次在祖屋裏生活。整整四十年過去了,房子裏的一切,鍋碗瓢盆、天井灶台、櫥櫃箱籠仍是那樣清晰。似乎我昨天才離開那裏,仿佛剛過完快樂的假期。那棟老房子裏,會不會仍回蕩著大人孩子的歡聲笑語?

 

還有,那個灰蒙蒙的清晨,小船載著我們離開。漸漸地,故鄉越來越模糊,爺爺落寞的身影卻在心頭揮之不去。回到上海後,媽媽想盡辦法,甚至用舟山的海產品賄賂管區民警,隻為盡快把爺爺的戶口遷來。大家以為隻要爺爺和我們一起生活,他就不再憂傷,也不再落寞。其實我們都錯了-祖上的基業拱手讓人,爺爺的愧疚不是後輩能懂的,他心裏的破洞不是輕易能填補的。老房子易主前短暫的團聚,會不會象犯人臨刑前的大餐,帶給爺爺的或許不是安慰,不是幸福,可能是深深的傷痛?

。。。。。。

 

如今,飽經風霜的爺爺,操勞一生的奶奶,長眠在故鄉的青山綠水之間,安息在離祖屋不遠的墓地裏。他們日日枕著東錢湖的碧波,夜夜聆聽陶公山的鬆濤。

 

在那個墓園裏,還有我從未見過麵的長輩:爸爸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們。

 

外婆家是小船的避風港。當他們在饑餓線上掙紮的時候,外婆多次出手相救。爸爸姑姑最開心的事情是跟著奶奶牽上羊、抱著雞到外婆家去住幾天。舅舅的孩子是爸爸姑姑的玩伴,雞和羊也同外婆養的牛友好相處。

 

爸爸的外公,一個沒有文化卻非常正直的農民。盡管我爺爺掙錢不多,老人從沒有輕視過女婿。每當家裏添了東西,哪怕是木桶竹籃,他也要請爺爺用毛筆寫上姓名,爺爺漂亮的書法讓他深感驕傲。他對爸爸更是寵愛有加,稱他為“外孫皇帝”。他對外人也很關心,收割的季節家裏會請人幫忙,外公逐個叮囑幫忙的人,領了工錢千萬不要賭博,寧波鄉下賭博惡習相當嚴重。

 

還有大舅、二舅、小舅。。。我時常聽爸爸談起。

 

易主的祖屋,逝去的親人,家族的曆史,永遠留在我的心裏。

 

 

《漁光曲》-家族故事(完)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9228/201601/53115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