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自媒體撰文稱,因為全球變暖,降水線北移,大量戈壁和沙漠將變成宜居的“塞上江南”,對大陸國家有“天大的好處”。中國曆史上最繁盛的時代都在溫暖期,海平麵升高隻對歐洲國家有較大影響,我們大可不必擔心,且全球變暖是地球周期的一部分,人類根本無法阻擋。
這並不是全球變暖第一次被曲解。一位長期從事氣候研究的科研工作者感歎,人類活動導致全球變暖在學界早已是共識,沒有任何爭議,反而是普通公眾對氣候問題的認識和學界存在非常嚴重的不對稱,基礎科學科普工作任重道遠。
為此,本文通過梳理大量資料、采訪專家答疑,試圖為公眾講清楚氣候科學中的以下幾個問題:
降水線北移是否真的能夠徹底改變西北幹旱地區的麵貌?
中國加入氣候協定,堅定不移推進雙碳目標背後隻是為了經濟利益嗎?
降水線北移與氣溫之間有何聯係?
陰雲,暴雨,幹旱,悶熱。
這個夏天,想必很多人都已切身感受到氣候變化對日常生活的影響:每天打開手機看看今天是不是“人象平安”;向來幹燥晴朗的北京如南方般陰雨潮濕;一直是避暑好去處的東北因高溫,空調賣斷貨;從北到南各地暴雨成災。
不僅如此,讓人萬萬沒想到的還有“塔克拉瑪幹沙漠發洪水”這一消息。
種種跡象都表明北方降水確有增多,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和全球變暖有何聯係?
全球氣候變暖最直接的影響是空中水汽含量的變化。氣溫的上升使得空氣中能夠容納更多的水汽,溫度每升高1攝氏度,空氣中將能多容納7%的水汽。
中國氣象局國家氣候中心研究員張稱意告訴記者:“降水是水汽輸送的結果,近地層大氣溫度升高與降雨量的變化關係複雜,降雨量變化在不同地區有不同表現,與時空尺度、地理位置等有著密切的聯係。”
如華北地區盡管近年來降雨量略有所回升,但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華北地區東南部基本處於近地層溫度升高,降雨量呈明顯減少趨勢。
因此,降水線的變化需要分地區來看,說全線北移並不妥帖。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全球變暖背景下,我國降水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
近50年來,我國小雨日數減少比較明顯,暴雨日數呈現增加趨勢。尤其是西北和長江流域極端強降水事件增加。
西北沙漠和戈壁有了充沛的雨水,不就能夠恢複成為幾千年前綠意盎然的景象了嗎?這有什麽不好?
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問題出在“極端強降水”。
首先,新疆沙漠洪水並不是地區正常降水造成,而是由於全球變暖和人類活動影響大氣環流有關。根據新疆氣象局首席預報員張俊蘭所述,近10年來,南疆天氣氣候較為異常,極端暴雨事件頻發,今年的頻率和強度更是創下近五年來新高,再疊加高溫使得高山積雪(冰)融化等因素,匯聚成了沙漠洪水。
南疆暴雨是極端異常天氣,那西北呢?毛烏素沙漠不是已經要從陝西版圖上消失了嗎?
並不否認,西北暖濕化這一趨勢早已有之。從1987年之後,西北持續出現暖化傾向;20世紀後半葉,上升約1.0℃,上升速率達到0.2℃/10年。
但是,西北暖濕化並不是所有地區都在均勻變濕。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周天軍說,由於西北地區西部變暖程度還在不斷加速,導致潛在蒸散發量加劇,大多數監測站點反而出現變幹趨勢。
這一點從今年寧夏、山西、甘肅等地持續發展的旱情可以得到驗證。截至8月10日,甘肅全省農作物受旱麵積587.8萬畝,其中糧食作物479.3萬畝。
也就是說,特定時期原本幹旱的地區降水是多了,但年均降水量卻沒有多,甚至沒有達到有監測記錄以來這些地區的曆史高值,且因為變暖導致高溫蒸發和植物蒸騰作用增大,所以幹旱仍然是西北的主要氣象特征。
並且,西北本就是氣候敏感區和生態脆弱區,暖濕化不僅不能改變西北地區的荒漠景觀格局,還會造成高山冰川和積雪消融加快,極端氣候水文事件會進一步增強,極端暴雨洪水、泥石流災害對這一地區的威脅也會進一步加大。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研究員、荒漠與綠洲生態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陳亞寧說。
張稱意也認為,西北地區要達到如我國秦嶺-淮河線往東往南地區類似的濕潤程度,需要極大的氣候變遷才能實現,這時全球的氣候與生態很可能都已發生了很大變化,這對人類社會很可能是大災難,而不是機遇或機會。
更何況,忽略毛烏素沙漠植被恢複背後,七十年、三代人的無數付出和治沙過程中摸索出的如麥草方格等許多創新舉措,而簡單將荒漠化治理歸因於降水增多顯然十分草率。
至於“中國曆史上最繁盛的時代都在溫暖期”這一觀點中的“溫暖期”,也概念模糊。
人類觀測氣溫的曆史隻有百年,千年來的氣溫序列是靠古籍中的物候記錄等推測的,片麵利用竺可楨先生《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研究》推出這一觀點,忽略曆史時期中的社會、經濟、外交等各方麵作用,欠妥。
近100年來,全球平均氣溫在以驚人的速度上升,嚴重程度超過曆史上任何“溫暖期”。
更值得警醒的是,相較於全球平均狀況,亞洲地區的海平麵升高速度更快,如果海平麵上升約7米,全球上百個海濱城市包括中國的上海和廣州都可能被海水淹沒。這與我們密切相關。
連竺可楨先生本人也在論文中清晰寫道:“我國氣候在曆史時代的波動與世界其他區域比較,可以明顯看出,氣候的波動是全世界性的。”
極端天氣事件變得更為頻繁和嚴重
頻頻出現的“千年一遇”大暴雨、大洪水等極端天氣事件是今年發生在我們生活中的高頻詞。
8月9日,引用了14,000多篇科學論文,被稱為氣候科學界的重磅之作的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第六次評估報告第一工作組報告在日內瓦發布。
報告的重要性和權威性為各界公認。它認為,人類活動造成的氣候變化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人為影響正在導致包括熱浪、強降水和幹旱在內的極端天氣事件變得更為頻繁和嚴重。
“熱浪、強降水和幹旱在內的極端天氣事件變得更為頻繁和嚴重”意味著什麽?來看看今年世界各地的景象:
6月,德國、比利時等歐洲多國突發暴雨,引發洪水、泥石流等次生災害,淹沒大片房屋、街道,造成大量居民斷電、斷水,造成200多人傷亡。近日,印度經曆50年來最強降雨,引發洪水、山體滑坡和泥石流等一係列災害,造成印度西部馬哈拉施特拉邦至少138人死亡,9萬人被迫轉移。
洪澇的另一麵是高溫。8月3日,希臘和土耳其一些地區的氣溫超過46℃,突破當地曆史極值,引發毀滅性火災,造成上萬人流離失所。
如果你覺得那都是別的國家發生的災害,跟我們有什麽關係?那請看接下來一組數據。
2018年,新疆哈密7.31特大暴雨造成山洪,引發射月溝水庫漫頂並局部潰壩,28人遇難,8700多間房屋及農田、公路、鐵路、電力和通信設施受損,僅射月溝水庫經濟損失就達1.7億元,其它經濟損失高達7.96億元。
今年7月17日以來,河南省極端強降雨共造成302人遇難,50人失蹤。鄭州全市受災人口188.49萬人,受災農村1126個,倒塌房屋5.28萬間,農作物受損167.24萬畝、絕收43.49萬畝。直接經濟損失532億元。
8月8日開始,湖北省又發生新一輪強降雨,已造成襄陽、隨州、孝感28.61萬人受災,緊急避險7216人,緊急轉移安置5943人。
截至發稿時,暴雨藍色預警仍在繼續,影響麵覆蓋全國超10省區市,僅暴雨造成的損失就已經高達上百億元,災後重建家園又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更何況還有幹旱、熱浪、寒潮……
環球同此涼熱。國家城市環境汙染控製技術研究中心研究員彭應登說:“局部尺度的降雨增加掩蓋不了其他地區的幹旱酷熱,更實現不了真正的好轉。全球變暖下北極變化帶來的極端天氣增多是不分地域的,最終沒有任何地方能夠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