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第凡內的早餐>>,名字譯得念起來有點兒拗口,難怪現在人們提到TIFFANY的時候多半不用音譯而直接說了,簡直就象我時常說的BAHNHOF那麽自然. 

她那篇文章東拉西扯了不少東西,從南非的鑽石說到一克拉女人,說到自由和政治,說到情人節和革命,說到窮富和新人類,以致於我相信如果她和讀者都願意的話,還可以一直說下去,說下去,我對此毫無不滿,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凡是涉及珠寶的話題我多少有些興趣. 

AUDREY HEPBURN的同名電影人們耳熟能詳,裏麵的女人和男人都沒錢,還是高高興興地逛了TIFFANY,總共買了六塊七毛五分的東西,一根銀質的電話撥號杆.那個時代的電話是圓溜溜的撥號,記得我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裏居然還有這麽一個老古董,撥號的時候手指要深深地陷進去,搞得女同事們都拒絕使用,後來成了主編專用機,因為隻有他一個人沒事兒的時候撥著它玩玩. 

朱天心寫了她買一枚鑽石戒指的詳細過程,準確地說,是她在腦袋裏預演去買的全過程,連從一進門到櫃台前走幾步的路都極其精確地測量出來了.甚至特意提前保養她的手,以免被誤認為是一雙女奴的手.當然,還有穿什麽才合適,挎什麽包才得體,ARMANI的香水也是非常恰當的……,看著看著,我實在很佩服朱天心的幽默感,且不管她究竟是怎麽把那枚鑽戒買回來的,這一整套的排演過程,無疑讓TIFFANY這老店顯得很搞笑,真的很逗啊. 

我在電視上看過一個女主持人提到她到TIFFANY去逛,自己手上戴著一枚人造的巨大黃色假鑽,刹那間讓店員驚豔,以為她是百萬富翁.後來又有人說這不大可能,TIFFANY的店員都是火眼金睛,而且他們見慣了寶貝,不至於動輒就點頭讚美什麽.誰知道呢,有時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如我去上課時戴著十卡的鑽石,多半沒人覺得是真的.按照這個邏輯,窮人最好買小顆的鑽石,至少別人以為你還買得起,不會戴了真的也被委屈成假的.嘿嘿,委屈的不是人,而是鑽石它自己,我完全可以站在它的立場上來說話. 

說起這個,我又想到從前看電影<<異形>>,裏頭不是有被人所造出來的人嗎,他們的血是白色的.對了,未來的人類都跟上帝似的,想造什麽就造什麽,而且還不用寫新聖經,不用考慮天堂和地獄,多省事兒.那幾個被造的人,千方百計地隱藏自己的出身,他們努力做個逼真的,不,真正的人.既然如此,真人一旦被誤解為造人,那個委屈和憤怒不是一般二般的吧.誰也不願意做個假的,可是從人性的角度說,生物意義上的人,未必就同時具備人性,沒準兒是狼性,狗性,豬性.人這東西,遠遠不如鑽石好被定義. 

現在已經可以造出和天然鑽石一樣物理意義的石頭了,甚至大小可以達到半克拉那麽大.還聽說有一種骨灰鑽石,是用過世的人的骨灰造成的,多是藍色,黃色和白色,有人把它當作對親人最真誠的紀念,戴在手上的回憶.

人造鑽石目前用在工業上居多,而珠寶業很少見.除了技術原因,人們的心裏承受力也是個問題.對很多人來說,人造的和天然的有著最根本的差別,是不能放在一個天平上來衡量的. 

我很理解這種想法,因為心有體會.一般來說,我喜歡老的首飾,祖母級的東西,自己戴的東西時間再久,也不願意去翻新,而是更加喜愛那些磨損過的紋路,不太光亮的沙沙感,黯淡下來的顏色,仿佛看著時光在自己的手上,腕上,耳邊,胸前,緩慢地流逝.歲月無痕,誰說的? 它無處不在.

天然的寶石都是有些年頭的東西,象鑽石,琥珀之類的,更是大自然裏的壽星.說真的,一想到它們幾千萬年的出身,我的心會很柔軟,有一種接近永恒的感覺.我喜歡這樣長久的東西.

不過朱天心似乎對此不以為然,她寫到:"一點點的不公平,一點點的恐怖......為什麽?為什麽想擁有一個肯定在你身後會不朽不爛的東西呢?"

但這話其實也可以反過來說呀,難道哦我們把一切放在麵前,眼睜睜地看這它們朽敗爛腐,才是最適宜的人生態度嗎?

不朽,究竟什麽東西有不朽的能量? 隻怕連宇宙都沒有,當它終老的時候會冷卻,崩潰,爆炸,滅亡.而後來的新天地,如果有的話,也是另一個世界裏的故事了.

那句著名的廣告詞迷惑了多少人啊,"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意思也沒錯,鑽石本身大致可以做到,然而它的流傳,生生世世,早已與我們不相幹了.你看那些流傳後世的鑽石,哪個不是幾異其主,人麵不知何處去,鑽石依舊看春風啊.

能時代相傳的東西,隻怕也看各自的緣分.我以前寫過一篇<<我的寶貝>>,說的都是我東躦西攢的小東西,雖然每一個有它們自己的故事,但也隻有我最清楚,可以說我是它們唯一的知音.所以在最後我會禁不住感歎,這些東西今後能留給誰呢?誰還會象我一樣懂得它們,珍惜它們呢?

對它們來說,與我亦然,能守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永恒.

<<月亮河>>這首歌裏說:

wherever you are going,i am going your way,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we are after that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g round the bend

這是一個理想,不容易實現的理想.

還記得電影裏的女孩是怎麽說的嗎,“你有錢嗎? 隻要你有錢,我就會嫁給你.” 

在瓢潑大雨中,男人終於告訴她,幸福隻能來源於彼此嗬護的情感,而她茫然地被雨水淋透,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滴.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通的,也許電影沒有太多的時間拖延,人們需要看到一個美滿的結局才能笑著走出影院.反正她忽然地醒悟了,快得難以置信,我隻好相信是男人的激動真言在瞬間徹底打動了她,生活有時也不乏相似的場景,那些日積月累的過程,不過被最後的質變的風暴清除掉而已.

在人類無窮無盡的老生常談中,物質與情感的糾葛也是無始無終的.為什麽總要把它們對立起來談呢? 就好像人們談論著愛情和婚姻的關係,往往象在看一個魔幻的電影,隻有死了一個才能活過來一個,誰規定的? 誰規定的愛情到了婚姻裏必然演變成親情? 我奇怪的是這些陳詞濫調永遠在被宣揚,簡直太奇怪了. 

性格決定命運,不是絕對的,但的確有它的道理.通常我們最在乎的是什麽,必然也決定了我們會努力尋求什麽. 

“你將得到你所想要的”,倘若你真的相信你所想要的,也很可能什麽都得不到,人生是經常跟我們開玩笑的.

當我聽到有人說“如果這房子寫著我的名字,我就嫁給你”的話,很傷心,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明白經過了多久的掙紮和無奈,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當情感被忽略的時候,物質是不會被真正滿足的,因為物質永遠不是對感情退而求其次的補償.可惜電影中的大雨不可能隨時隨地地傾盆而下,它所能淋漓的,注定是不多的幾個人. 

有時我也問自己,究竟為什麽喜歡鑽石,因為它特別的昂貴? 不是啊,太多的東西都比它還貴呢.仔細想想,是因為它獨一無二的美麗,歲月所沉澱的光彩,唉,說俗了,就是鑽石實在太漂亮了!

朱天心提到的TIFFANY六爪鑲嵌鑽石戒指,是一個經典,不為別的,這個創意真的好啊.我倒不覺得它的樣子象個皇冠而順水推舟地以為自己象公主,而是鑽石被這樣高高地托起來後,有無限的光芒都可以投射出來,彩虹般的璀璨.

是的,我為它的美而陶醉.喜歡,也未必一定要擁有,隻是看著,也高興,它的美,有這樣的力量,讓一個小女人歡喜.

其實男人不必嘲笑熱愛鑽石的女人,說到底,當女人意識到男人不在她們身邊的時候,才會說“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在鑽石的燦爛之後,有時是心靈深處空空蕩蕩的孤獨,而沒有愛的孤獨,從來隻在黑暗當中. 

去年有個不錯的電影叫<<血鑽>>,看得唏噓,更有人說從此不再買鑽石了.嗚呼,鑽石何辜,世上被血腥掠奪的又何止是鑽石. 

記得看了片子的第二天,我正好去市中心,路過一家熟悉的珠寶店,在它的櫥窗外,看著一顆顆鑽石奪目地閃耀著.如果它們也能說話,會跟我們說些什麽呢? 自從鑽石被人類發現的那天起,它們被愛著,恨著,期待著,拋棄著,擁有著,冷落著,讚美著,嘲笑著……

我看著它們,彼此無言.